第256章
杜家莊所在的地方是邱澤縣,跟渝水縣分屬不同的城市下轄,黑山一家人,黑山爹是個當過兵的,當兵如賤役,當年黑山奶奶疼愛次子,這才眼睜睜看著長子替了次子去當兵,等到他回來後又不認他這個兒子,隻因為次子讀書有成,成了童生,怕有個當兵的兄長壞了名聲。
也是沒想到黑山爹能夠平安回來,不得已黑山奶奶分了些錢財把這個長子分家出去,黑山爹也是個硬氣的,哪怕落下了一身傷病,卻也沒跟家裏頭過不去,當下就遠離家中去了邱澤縣落腳。
多少年過去,好容易在邱澤縣積攢下一些身家,被杜家那麽一鬧,也不得不賣田賣房再次背井離鄉。
他們在渝水縣的這門遠親是老姑奶奶的夫家,勉強可算一門表親,可也是多年沒什麽聯係,還是前年偶然碰到那家的大哥,這才知曉了對方的所在,但因路遠,也是一次未曾串過門的。
這次逼不得已要換個地方生活,黑山爹便想到了渝水縣,倒也不指望對方怎樣幫忙,隻多少有個人情麵兒,許多事情就能方便很多,他如今年齡大了,已經不像當初硬氣,多少想著要靠一靠親戚,卻也不願意向老娘低頭,也隻能選擇這裏了。
黑山是家中獨子,雖然因為家貧也少不得做些家事,卻也是受寵的,這還是第一次被爹爹大巴掌打,又被娘的眼淚哭軟了。
錯事是自己做下的,但源頭卻是那個討厭的二丫,年齡還小的黑山就這樣遷怒了,也不怨恨杜家的打砸,怨起了那個恩將仇報的二丫。
渝水縣比邱澤縣要富裕一些,當地靠著渝水,靠水吃水,多數人搞起了船運的事情,小部分人才種田,饒是如此,因為此地水土豐茂,上田居多,田價也是不低,以黑山家多年積攢,刨去路費,靠著情麵,竟是也買不了兩分田。
“這也是沒辦法的,這邊兒的田肥,一年三種,這麽些價錢不算是高。”被拜托的表親大哥實話實說,知道對方窘境,出了個實在的主意,“若要真在此落腳,也不必全盯在地上,本地貨運發達,各個碼頭都有搬運事,遇上大方的也能得不少,不比種地差了。”
這也就是近幾年,早先禁商的時候,守著糧食吃不完爛了也是無法,現在好多了,早先的本地人都成了雇主,自有那等流離失所的去種地。
黑山爹得了主意,親自去探了探路子,才知道有些事情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搬運事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做的,各個碼頭早就被當地兩大幫派包圓兒,除了他們的人都不可私下接活兒,外來的更是要拜拜碼頭,投入他們麾下,所得看似挺多,其實還要分潤給他們,自己能拿回家的實在是不多。
這種情況比黑山爹所想要差很多,但他們錢財不多,已經經不起再一次遠行,再者,其他地方也未必比這裏好多少,想了想,便索性拜入一家地主門下當了佃農,隻比家奴好些。
如此,也算是有了靠山,能夠安穩下來了。
同樣來到渝水縣的王平也麵臨了落腳難的問題,比黑山一家多一項難處的是她還沒有戶籍貼,沒有這種東西走了遠路那就是逃戶,捉到了是能論罪的,而女子身份更多一層不便,便是誰都可以捉去藏了,隻說自家奴婢,補一紙契書便好,若是運氣不好,被某些場所的人捉了,連契書都不用補,便算作自甘下、賤了。
凡是這等重男輕女的古代,女子總是倒黴一些的,沒人權沒地位。王平早防著這一出,路上都是做男裝打扮,她不似普通女子,行止舉動大方得體,幾日修煉有成,能自己打獵食用,容貌也養好了一些,身量也高了一截,扮起男子來也無人發現,隻當哪家的少年郎在外遊學。
然而這些也隻能蒙混一時,若想要真的融入其中,還是要找個安穩的地方多多了解這個世界的知識,別的不說,光是這個帝星該怎麽尋,就要先了解一下這裏到底有幾個國家,各國君主如何,否則,難道逢人便問帝星事?
在這方麵,任務沒有任何提示,王平也隻能靠自己摸索。
對郝伯倫的了解不多,王平也不知這個任務中可有什麽機巧處,也不知道他為自己選的這個身體是否有什麽便利可取,以她所見,那杜家人中可沒有什麽卓越才能之人。而帝星出身農戶的可能未必沒有,但在太平盛世實在稀少,還是應該著眼於上層才是。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太平盛世,所以,她首先要弄清楚自己所處的這個國家是否是太平盛世,不能看到沒有戰爭就當做太平的。
為此,王平也打算在渝水縣多待一段時間,在這裏夯實身份,換一個出身。
時間如白駒過隙,倏忽即逝,不知不覺間,王平就在渝水縣待足了十個年頭,這十年中,也有杜家莊的人來到過渝水縣,畢竟兩地之遠還不如天南海北,總有人來往,然而他們誰都不曾認出那位被雙蛟幫尊為軍師的年輕男子會是自家村莊曾經偷跑的一個小丫頭片子。
十年間,曾經包攬搬運事的兩大幫派合二為一,名字也改為了雙蛟幫,幫派下的業務也多了許多擴展,如今的渝水縣,哪怕是官員也治不了雙蛟幫的事。
十年,四任縣令,也有個冥頑不靈非要鏟除當地毒瘤的,奈何雙蛟幫棋高一著,早早勾結了上層,最後迫得這位縣令以貪汙之名被革職——這貪汙之名也不是誰栽贓給他的,當官哪裏有不撈好處的,不過看多少有度罷了,而這位,覺得平民老百姓沒什麽好剝削的,就把矛頭對準了有些不法事情的雙蛟幫,若是能夠成功,官字兩張口,這雙蛟幫自然就成了罪有應得,而那縣令,又能收獲錢財,又能收獲名聲,說不定政績一好還能提升品級,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
他所想的倒是比一般的貪官汙吏長遠,也算有幾分正義,隻可惜,有人比他想得更長遠。早早預防了這種事情的存在,對雙蛟幫做出了一定的轉型處理。
當地因為清楚知道雙蛟幫的來曆,所以還是把對方看做江湖幫派,但在外頭,更多的人不知雙蛟幫,而知無雙商會,此商會著意交好上層人士,投靠在太後娘家親戚名下,每年對太後娘家都有孝敬。
太後娘家未必有多麽重視這位門下商賈,但看在外人眼中,多少便要給幾分麵子,這便是大大的便利,不過幾年間,本來不甚出名的無雙商會還拿到了一項宮中供奉的差事,從某種角度上算也是皇商了。
哪怕這皇商的麵子還不夠在都城撐起招牌,但在這遠在千裏外的渝水縣,卻也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商會行首,又哪裏是隨便什麽官員能夠輕易搞掉的呢?
話雖如此,但遠水解不了近渴,能夠如此迅速地解決那次危機,也是王平的功勞。此事,正式奠定了她首席軍師的位置。
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此次淮俞災情嚴重,咱們是不是也要出一些錢?”
自雙蛟幫合並完畢就成立的無雙商會如今也快十年了,十年間,風風雨雨見得多了,做事情都有了一套規範,比如說這最開始無人理解的“救災”事,就為無雙商會斬獲了“仁商”之名,不要小看這一個口碑名聲,在很多時候,這都是人們選擇的衡量。
得到了好處,人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這花錢買名聲的道理,一幫老狐狸們鎮定自若地這般問著,其實已經在想要出多少錢合適,這太多了逼得那些大商會下不來台,少了吧,又不足夠自家的名聲,這才是真正費思量的事情。
“這次不要出錢。”被尊入上席的王平依舊是男子打扮,豐神俊朗的容顏有那麽幾分過於精致,但因為她氣質高華,舉止大方,縱有人說她男生女相的,也沒哪個懷疑這就是女扮男裝。
當然,這一點也要感謝一下杜家莊的那些親人,當年的杜二丫營養不良,成日裏忙著做活也沒有好好學女子該學的事情,連女子幼時都要紮的耳洞也沒人惦記著給她紮,生怕會費了耳環的開支,如今扮起男子來,倒是省了不少事情,最要緊的是……
迎著底下疑惑的眼神,王平輕聲道:“淮俞有變,將成大禍,還是不要有瓜葛的好。”
這句話有幾分含糊,但在場的都是從商多年的人精,立刻明白了這“大禍”指的是什麽,有那麽幾個,目光便不由得閃爍不定。
並不是沒有戰爭就是太平盛世的。
十年前,王平抱著這樣的念頭一點點兒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切,而果然如她所料,她所在的這個國家康之所以能夠安穩這麽多年,並不是自身強大,而是因為周遭沒有什麽極具野心的國家,但這種依靠鄰居良善而獲得安生的生活顯然並不能夠久長。
幾年前,鄰居慶國換了新的君主,年輕的君主即位就有了新的想法,而幾年的國力支持,顯然已經足夠對方製造一場內憂外患來打破康的平靜。
看出這種趨勢之後,王平也並未想要逆勢而行,她的身份太過平凡,哪怕自己營造,但想要在十年中擁有偌大名聲,也是需要各方麵機緣的,而且自身的性別也決定了越是出名越是容易暴露,有些事情反倒不好做。
亂世造英雄,若是亂世的話,輔佐帝星這個任務也就容易多了,她說誰是帝星誰就是帝星,隻要那個人最後會被她推上皇位。
看似很難的事情因為某些運籌,實際上是很簡單的。
如今,就是到了驗證的時候了,那些一點點壘起來的籌碼猶若一點點擺放整齊的多米諾骨牌,能不能因為那輕輕的一推而連貫倒下,就隻看今朝了。
無雙商會的某些人是知道一部分布置的,多年前在淮俞安排下的人手,如今看來,也未必是為了管理商會那麽簡單,所以……蛟可化龍否?
激動,緊張,不安……大家心裏頭轉著各種念頭,表麵上卻還是鎮定地托起茶杯喝茶。
“今上多病,一旦真如所料,恐怕會派皇子出行,我想,大約是二皇子會去淮俞,到時候……”
早已策劃好的劇本是這樣的,朝中鼓動皇子出行賑災,然後皇子被刺,被此消息刺激的今上必然暴斃,然後便是諸皇子爭位,這時候自然不會有什麽人去管淮俞災情,乃至因災情而起的民間義勇,如此,王平早已看好的帝星自然可以順勢而起。
如今,最初的這一步就要開始了,那麽之後……
聚會之後,王平推脫還有事要做,告別了眾人,回到書房之中,意識進入神國,那是超出這個世界太多的力量,他哪怕修煉有成也無法取出神國,隻能這般運用,但能夠聯係神國到底還是讓她有了更多的底氣。
“神,您最近在忙什麽?”
神國不得現,黑龍也不得出,困在神國之中的黑龍又不似那些純粹信仰的靈魂,心無掛礙,便多少有了幾分不安。
“一些布局快要見效,我正等著看。”淮俞的災禍三分在天,七分在人,她當然要多加關注,免得有人心思太大,壞了她的事。
這些事情,她並沒有對黑蜥蜴多說,但看他確實關心,便略說了兩句,卻見他勃然色變,真是難得,從那一身黑麟上,她也能看出驚慌之色。
“神,您不是常說要多做功德,不傷性命的嗎?”黑蜥蜴說著有些煩躁地胡亂甩著尾巴,他並沒有太用力,但那過於結實的尾巴並不像表麵上那麽小巧,砸得周圍的地麵都成了坑。
“功德”二字猶若醒世鳴鍾,讓王平心神一震,又有一些記憶的碎片歸位,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很多,立時明白了一些什麽,那些……回頭再去看如今已經要卓見成效的事情,她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如今修為勉強,但有些事也可以一試了。
沒有再耽誤時間,王平擺出練功的姿勢端坐,心神集中,忽略那些淩亂想法,全神貫注地一遍遍運功,直到靈力充盈時,意識也集中於一點,用層層靈力包裹著一點閃爍星光魚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