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雷政富的大名,羅穎就眼前一亮,因為現在隻要提到雷政富,人們自然會想到教主唐州,二者之間已經建立起一種牢不可破的關聯性。在這種時候拋出所謂新證據,起碼可以讓唐州閉嘴。
1.鬼迷心竅,為愛顛倒
五月十三日一早,童喜軍和幾個親戚朋友趕到江城市中級人民法院,舉著妻子姚爽和兒子小迪的巨幅黑白照片,默默地矗立在法院門口,他們的身影立即吸引了一眾記者,童喜軍立即被長槍短炮包圍了。
“童先生,你希望法院會做出什麽判決?”
“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我相信正義一定能得到伸張,我相信江海明一定會得到應有的處罰。”
“你認為江海明應該得到什麽處罰?”
童喜軍沉默片刻,然後毅然說道:“我希望他死。”
童喜軍說完,走進了法院,一個女子迎著他走來,他認出來那人是江海明的妻子,此前,她找過他希望和解,但是被他拒絕了。此刻,他憤怒地盯著她,羅穎沉重地說道:“童先生,對不起。”
童喜軍冷冷地說道:“我跟你們家沒有什麽好說的。”
“難道一定要血債血償嗎?”
“是。”
“放過江海明,也放過你自己吧。”
“不,隻有仇恨才能支撐我活下去。”
童喜軍轉過身去,留下一個冷傲的背影,羅穎歎息一聲,也跟著走了進去。
上午九點半,宣判開始,審判長宣讀了江城市中級法院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
法院認為,被告人江海明開車將被害人姚爽、童小迪撞倒後,為逃避責任而二次碾壓致使受害人死亡,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定性準確。不過事後,江海明主動打電話報警並在現場等候警察到來,並如實供述了犯罪事實,屬於自首情節,故從輕處罰,判處江海明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另,判江海明賠償遇害人家屬童喜軍六十三萬四千六百元。
聽到這個判決,江海明蹲到地上捂著臉哭,法警立即將他攙扶起來,童喜軍則恨恨地握著拳頭不發一言。
審判長問被告是否上訴。
江海明立即說道:“我要上訴。”
審判長又問原告是否上訴,公訴方尚未回答,童喜軍搶先大聲叫道:“我要上訴,江海明不死,則法律死!”
對這一判決結果,何少川並沒感到意外,減少死刑是我國司法改革的方向之一,《刑法修正案》一下取消了十三種經濟犯罪死刑罪名。像江海明的案子,在無期和死刑兩可之間,法官一般也就輕判了。
何少川在辦公室上網,關注著這次審判,他覺得童喜軍已經徹底被仇恨吞噬了,這輩子難道他就要活在仇恨裏了嗎?童喜軍是不是已經被輿論綁架了呢?當民意洶洶禁止和解,童喜軍做出哪怕一點和解的表示,都會被認為背叛了民意、背叛了妻兒。如果沒有鋪天蓋地的網絡輿論,童喜軍的態度是否會跟現在有所不同呢?
一審判決一出,網上輿論幾乎是一邊倒地指責法官,並且想入非非地猜測法官肯定收了江海明的好處,並重彈江海明勢力雄厚隻手遮天的老調,說把江海明判死刑比登天還難……不過,盡管負麵評論鋪天蓋地,但畢竟沒有了網妖唐州的煽風點火,討伐的聲勢就沒有以前那麽大。
到了下午,又有一條爆炸新聞進入人們的視線,網民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過去,江海明的事幾乎沒人管了。
坐在看守所的會客室裏,羅穎一臉倦怠又如釋重負地說道:“又有新的事件出來,很少人聲討你了。”
江海明問道:“那個唐州也消停了?”
羅穎冷笑道:“哼哼,他現在自顧不暇呢。”
江海明動情地說:“親愛的,謝謝你。”
“有你這句話,說明你還有點良心,”羅穎說道,“現在該準備二審了。”
“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江海明說道,“一月十五日晚上,我跟冷秋燕分手之後,精神恍惚地開車上路,不小心撞飛了母子倆,當時我就慌神了,不知道該怎麽辦,然後我就給冷秋燕打了一個電話,問她該怎麽辦。然後,冷秋燕告訴我,留下兩個殘疾人,這債一輩子都賠不完,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那兩人軋死得了。”
“是她告訴你去軋人?”
“是。”
“然後你就去軋了?”
江海明懊惱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麽就鬼迷心竅了。”
“你之前怎麽不說這事?”
“那時候不知道冷秋燕在陷害我,以為她隻是給我出了個餿主意而已,知道之後才覺得她是故意指使我做出錯誤決定的。”
“四月二十三日,警察就找過你,告訴你冷秋燕在陷害你,你為什麽那時候不說這事,過了這麽久才想起這事來?”
江海明一時語塞,兩隻手攏在一起又放開,又攏在一起,然後低下了頭,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那時候你對冷秋燕舊情未斷吧?現在想通了?”
江海明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最近半年多來,我經常感到頭昏眼花精神不濟,看了很多家醫院都查不出問題,現在我也想明白了,我是……我是……”江海明斟酌著字句,說道,“我是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之後,才出現這些症狀的,每次持續的時間都不長,一般也就一個多小時,要命的是,幾乎每次頭昏眼花的時候,我都是在開車。”
“你懷疑冷秋燕給你下藥了?”
“是。”
“你頭昏眼花地開車的時候,冷秋燕在車上嗎?”
“不在。”
2.你無法操縱人們怎麽想
嫖娼視頻將熊冠洋打擊得一蹶不振,盡管有狂熱粉絲還在不遺餘力地挺他,但是他的聲望真的是一落千丈了。事到如今,他已經不關心江海明的死活了,但是羅穎將他逼到絕境,他必須反撲,必須給她點顏色瞧瞧!如果他能成功地扭轉輿論,那麽他還是威名赫赫的教主唐州。
@唐州:江海明贏了!他一定在偷著樂。他挖出我的醜聞,希望堵住我的嘴,但是我要告訴你:“你錯了!”作為渴盼公平正義的公民,我無所畏懼,十年前的一次失足難道就能堵住我正義的呼聲嗎?江海明不死,則法律死!法律真的要死了嗎?想想慘死在他車輪下的妻兒吧,難道我們真的可以容忍這個殺人凶手活在世上嗎?
發完這條微博之後,他進入水軍群,號令眾水軍轉發這條微博,頓時,江海明一案再次轟轟烈烈地熱鬧起來。
可是,熊冠洋高估了自己的勢力,議程設置的精髓在於可以操縱人們關注什麽,卻無法操縱人們怎麽想。江海明一案再次大熱,但是輿論卻分成了非常明顯的兩大陣營,這跟此前一邊倒的形勢大不相同。
很多人開始反思圍繞這起事件的輿論審判問題。
朝三暮四形勢陡變,而這種改變,細究起來正是源於嫖娼視頻的流傳,當唐州站在高處振臂一呼的時候,很多人會立即想到他氣喘如牛的十一秒,他的偉大、光榮、正確的形象一夕之間被消解殆盡。
羅穎離開看守所回到家裏,看到唐州的微博時緊張了一會兒,及至後來看到很多人開始質疑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她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然後趁熱打鐵,又發一條微博,要將唐州徹底搞臭。
網線的另一端,熊冠洋感到大勢已去,隻好收斂鋒芒,開始潛水,但是仇恨已經在心中生根發芽,一旦有機會,他就會雷霆出擊撲將上去,將江海明碎屍萬段,讓他萬劫不複。
3.狂傲叫囂,遭遇人肉搜索
冷秋燕遇害將近一個月了,但是案件偵破卻毫無進展,每當局長過問此事,何少川都無言以對,跟冷秋燕有關的方方麵麵,他們幾乎翻了個底朝天,但是仍然一無所獲。難道就成一樁懸案了?何少川不甘心,但卻無處用力。羅穎的突然造訪,給他們帶來一絲光明,她透露的信息,似乎昭示出另一個可能。
羅穎今天的打扮時尚靚麗,女人味十足,上身是一件大紅的蝙蝠衫,下身是黑皮裙黑絲襪,腳登一雙黑色的高腰皮靴。
何少川問道:“羅老板找我們有什麽事?”
“我來報案。”
何少川笑道:“報案去派出所就可以了。”
“我覺得隻有你能幫我。”
何少川疑竇叢生,說道:“你說說看。”
“我懷疑這半年多來,冷秋燕經常給江海明下藥,讓他意識不清精神恍惚。一月十五日晚上,應該也是下了藥的。”
何少川愣怔怔地看著羅穎,立即想到了從冷秋燕電腦裏找到的買藥記錄,不過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我沒聽懂,你到底什麽意思?”
“昨天一審宣判之後,我探望了江海明,他說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麽事?”
“一月十五日晚上,他跟冷秋燕分手之後,精神恍惚地開車上路,不小心撞飛了母子倆,當時他就慌神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羅穎沉默片刻,說道,“然後他給冷秋燕打了一個電話,問她該怎麽辦。你猜冷秋燕怎麽跟他說的?”
蔣子良插嘴問道:“讓他軋人?”
“是。”羅穎說道,“冷秋燕告訴他,留下兩個殘疾人,一輩子都有賠不完的債,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那兩人軋死得了。”
何少川問道:“然後江海明就去軋人了?”
“是!他說自己不知道怎麽就鬼迷心竅了。”
彭菲菲說道:“死無對證啊!”
羅穎看了看彭菲菲,繼續說道:“江海明以前從來沒有頭暈眼花的毛病,自從和冷秋燕不清不楚之後,才出現這些症狀,而且症狀來得快、去得也快,每次出現這種症狀,都是在兩人約會之後。所以我懷疑,冷秋燕給江海明下藥了。”
蔣子良說道:“照你這麽說,江海明出車禍是早晚的事。”
“對,”羅穎說道,“所以我才來報警。一月十五日晚上也是如此,江海明說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他們離開酒店之前,冷秋燕遞給他一杯水。”
羅穎敘述此事的時候,語氣平緩波瀾不驚,這讓彭菲菲深為佩服,她講述的畢竟是自己老公和別的女人開房的事情啊。
蔣子良插話道:“即便我們查到了冷秋燕曾經買過藥,但這又能說明什麽呢?律師完全會說冷秋燕買藥給自己吃。”
何少川卻想起了另一件事,說道:“在江海明事件發軔之初,盡管輿論排山倒海要置江海明於死地,但我總是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個電視台品牌欄目的製片人會當眾叫囂‘你叫多少記者來都沒用,我能把你們的新聞全都斃了’。他應該知道自己沒那麽大本事能把所有的新聞都斃掉,他應該知道即便他是江城市委宣傳部長,也最多隻能斃掉江城媒體的稿子,可是現在這個人人都是自媒體的時代,他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嗎?他能禁止外地媒體發聲嗎?”
羅穎插話道:“有個網友說,隻有傻逼的思維還停留在十年前,以為一紙文件一個電話就能防民之口。”
何少川嘿嘿笑道:“而且江海明一個新聞人,應該知道全國各地已經出了多少傻逼,就因為狂傲地叫囂‘我是誰誰的秘書’、‘誰誰是我爸’、‘誰誰又是我叔’而被人肉搜索,甚至當場就被憤怒的群眾圍攻,他一個熟悉社會新聞的製片人,怎麽可能叫囂‘我是製片人’?他難道不知道麵對這種突發事件,越是表明自己的官方身份越對自己不利嗎?”
羅穎不知道何少川為什麽突然說出這些話來,但是既然是在替江海明辯白,她就跟著應和道:“何警官應該把你的觀點在網上說一說,給江海明解解圍啊。”
“哈哈,給江海明解圍這事還用得著我嗎?”何少川笑了笑,又說道,“一月十五日晚上,警方對江海明進行酒精測試,表明他沒有喝酒,所以我推測網上的傳言全是假的,一個堂堂製片人在清醒狀態下絕不會說出這麽沒水平的話。現在,你說江海明可能被下藥了,也就是說,他當時並不清醒,是不是意味著他可能真的說過那些話呢?”
繞了一圈,何少川突然針對江海明了,羅穎很不爽,剛想說點什麽,卻看到蔣子良連連搖頭,說道:“不對不對,冷秋燕買的是安眠藥,如果江海明吃的是安眠藥的話,隻會昏昏欲睡,而不會那麽不冷靜地說出沒水平的話。”
羅穎眼睛一亮,問道:“她買的是安眠藥?”
蔣子良看了看何少川,說道:“是。”
何少川說道:“冷秋燕通過網絡買過酒石酸唑吡坦片,這是一種安眠藥。”
羅穎問道:“這種藥的藥效如何?”
“安眠藥一共有三代,第一代鎮靜催眠藥物包括巴比妥類、水合氯醛等,第二代主要是苯二氮卓類,唑吡坦片是第三代,特點是口服吸收良好,半小時血液濃度達到高峰,藥物代謝排泄快,半衰期為三到六小時,經腎髒代謝。”
羅穎說道:“因為代謝快,所以海明去醫院檢查的時候,根本查不出任何東西來,血液裏都是幹幹淨淨的。冷秋燕可真是費盡心機啊。”
彭菲菲說道:“還是那個老問題,你沒有證據證明冷秋燕給江海明下藥了。”
羅穎沉吟道:“但我可以證明冷秋燕沒有失眠症,不需要吃安眠藥,隻要通過醫保卡查一下冷秋燕的就診記錄就行了。”
彭菲菲說道:“那還是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冷秋燕沒有吃藥,並不能證明江海明一定吃藥了。”
蔣子良說道:“也不一定,就看律師的本事了。”
4.她要爭取輿論的同情
妻兒遇害已經五個月了,童喜軍的心情搖擺不定,有時候他沉浸在深深的自責當中,有時候滿腔充溢著對江海明的仇恨;有時候覺得退一步海闊天空得饒人處且饒人,有時候又睚眥必報必欲殺之而後快。
當網絡輿論紛紛鼓噪,當網妖唐州振臂一呼的時候,童喜軍覺得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充滿了能量,在這種能量的鼓舞下,他可以迎著想象中的黑暗勢力衝鋒陷陣所向披靡。而當網絡輿論退潮,甚至有反撲之勢的時候,童喜軍又猶豫起來,是否還要像一個孤膽英雄那樣深入敵後排除萬般險難隻為置一個陌生人於死地?即便槍斃江海明,自己的妻兒也無法複生,槍斃江海明,無非是讓一個小女孩失去父親。但是,他的心靈被仇恨浸**已久,要原諒江海明是無法辦到的事。
昨天一審宣判後,童喜軍當庭表示還要上訴,回到家後,他接到羅穎的一條短信:童先生,支撐我們活下去的應該是愛,而不是仇恨。
童喜軍嘴角**,一陣無聲的苦笑,心說:愛?妻子和兒子慘死,我的愛已經無處安放!
第二天他正常上班,同事們紛紛圍攏來,拍拍他的肩膀,約他抽支煙,有的給他無聲的鼓勵,有的問他有沒有新打算。一個同事問:“還要上訴?”
童喜軍猶豫片刻,說道:“要。”
同事長歎一聲,說道:“哎!你多保重啊。”
房地產寒冬似乎正在到來,童喜軍一個上午也沒接到一單生意,甚至一個客戶都沒走進辦公室過,直到下午,終於有兩個人走進來了,但卻不是買房、租房的,而是兩個警察。何少川還是一副樂天派的樣子,一進來就滿麵春風熱情爽朗地招呼:“童先生很悠閑啊。”
當時童喜軍正在電腦上玩空當接龍,他立即關掉顯示器,問道:“什麽風把兩位大警官吹來了?”
蔣子良說道:“有幾個問題想找童先生聊聊。”
“又出什麽事了?”童喜軍問道。
何少川說道:“四月十八日晚上你究竟在哪裏?”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家裏。”
蔣子良說道:“我們查過了你們小區的監控錄像,發現你傍晚時分回家,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又離開,似乎你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據,但是你們小區的監控死角很多,躲避人耳目是很容易的。”
童喜軍冷笑道:“就因為這個,你們就一直懷疑我?”
何少川擺擺手,說道:“當然不是。我們最初懷疑你,是因為冷秋燕在幫助江海明;現在懷疑你則是因為冷秋燕在陷害江海明。”
童喜軍笑道:“何警官打什麽啞謎?”
“江海明之所以做出那麽冷血的事情,或許是因為當時他神誌不清,而冷秋燕告訴他必須撞死傷者以免後患。”
“冷秋燕已經死了,江海明便把屎盆子往冷秋燕頭上扣?”
蔣子良說道:“這當然隻是他的一麵之詞,但如果此事為真的話,冷秋燕可以說是殺害姚爽母子的間接凶手,甚至可以說是幕後主使。”
“所以我就殺了冷秋燕?”童喜軍揶揄道。
何少川嗬嗬笑道:“童先生不要上火,我們隻是例行公事,每個疑點我們都不會放過。”
在回單位的路上,蔣子良說道:“這個童喜軍有問題。世人都知道冷秋燕在幫助江海明,但是當你說冷秋燕在陷害江海明時,童喜軍竟然一點驚訝的表示都沒有,仿佛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了。而按照正常情況,如果他突然聽到冷秋燕是幕後真凶,他起碼應該憤怒一下吧?但是他沒有!就像是他早就知道這事了一樣。”
何少川沉重地點點頭:“他的確十分可疑。”
何少川蔣子良走後,同事們圍攏過來,問童喜軍出了什麽事,童喜軍無奈地說道:“他們懷疑我殺人了。”
一個同事說道:“他們不會是跟江海明一夥的吧?逼你放手!”
一個同事說道:“這可說不準,搞不好就是這麽回事。”
童喜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然後跟主管請了假回家了,走到小區裏,看著幾個路口的監控攝像,心中不禁想到,不知道這些監控攝像到底能拍到啥。
五月十六日,童喜軍向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上訴書,要求將江海明判死刑。此後,他一直等待著江海明的上訴書,他要看江海明準備怎樣為自己辯解!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上訴期限馬上就要截止了,江海明還沒有遞交上訴書,難道他放棄上訴了?他已經坦然接受無期徒刑的處罰了?
江海明沒有放棄,五月二十三日,上訴期限的最後一天,羅穎委托律師向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上訴書,並提交了新證據,一是警方從冷秋燕家中找到的安眠藥以及網站上的購藥記錄,二是冷秋燕的就診記錄。
冷秋燕的就診記錄,她用了兩天的時間就查到了,因為她正巧有個老同學在江城市社保局工作,羅穎報了冷秋燕的身份證號,老同學就幫她調出了冷秋燕一年來的就診記錄,顯示冷秋燕根本就沒有患過失眠、神經衰弱之類的疾病。
為了配合上訴,她還要爭取輿論的廣泛同情。她坐在電腦前,敲下了一篇長文。
大家好,我叫羅穎,江城電視台《在現場》製片人江海明的妻子。這是我三個月來第一次發聲,為的是捍衛我的家庭,為我們的女兒奪回她的父親。
三個月前,江海明做出了一件人神共憤的事情,他在撞人之後,竟然實施了二次碾壓,導致母子二人雙雙斃命,我跟大家一樣感到憤怒。而比之大夥的憤怒,我更有幾分痛苦和酸楚,當然還有幾分疑惑。
我的丈夫江海明有很多缺點,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冷血的人,最初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這是他幹的,在我心中,他曾經是一個那麽陽光的人,渾身上下充滿了正能量。我們自己也有一個女兒,他對女兒的愛溢於言表,而且他一直信奉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很多人都看過他博客裏寫的《育兒筆記》,其中一篇是小米出生之前寫的,那時候我挺著肚子上班下班,走幾步路都覺得累,但是因為沒有穿孕婦裝,坐地鐵、乘公交車時也沒人讓座,因為沒人知道我是個孕婦。後來為了一個座位,我把孕婦裝穿上了,果然每次都有人給我讓座。海明把這事寫到博客裏了,並且說:“寫下這一段,是為了讓小米知道,當你還沒有真正地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不少人在關心你了。將來,你也要學著去關心每一個人,做一個文明、有素質的乖寶寶、好公民。”
在海明博客裏,類似的言論俯拾皆是,這樣的人,怎麽會做出那麽荒唐、殘忍的事情呢?
很多人恨江海明,但是你們不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恨他,因為在他出事之後,我才知道他已經背叛了我。在此之前,我隻知道他突然開始經常加班了,雖然也有懷疑,但從來沒有真正去想過這事,我覺得婚姻幸福的關鍵就是互相信任。但是我沒想到的是,他跟同事冷秋燕早已經走到了一起,對,就是那個主持人冷秋燕。
那段時間,我萬念俱灰,冷秋燕一直在為營救他奔走,而我心如死灰,什麽事都不想理,每天隻是欺騙三歲的小米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的。
也許已經有人知道了,前段時間冷秋燕遇害了,警方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她表麵上在為營救江海明奔走,實際上卻在網絡上對海明潑汙水,說海明是官二代,說他家在江城隻手遮天,說他在車禍現場肆無忌憚地叫囂……其實所有這一切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冷秋燕之所以如此造謠就是為了置海明於死地。
你肯定會覺得奇怪,一個小三怎麽會對男人下這麽毒的手?難道是逼海明離婚不成所以才痛下殺手嗎?
不是。
我不知道大夥是否記得十年前的一件舊事,那年有個叫唐娟的女人,她領養了很多小貓,但是卻通過各種慘無人道的手段折磨小貓,最後一個個將它們折磨致死。這事最後被一個動物保護誌願者發現了,於是網民對她展開人肉搜索,她的所有信息都被曝光了,人們還找到她家,將她圍困在家中。或許是感到了輿論的壓力太大,或許是良心終於發現,唐娟跳樓自殺了。(以下為當年這條新聞的視頻鏈接)
跟蹤采訪這起事件的記者就是江海明。
五年前,冷秋燕進入江城電視台工作,半年多前,她跟江海明好上了,我不敢說是她主動勾引我老公的,但是她心甘情願地做小三是有目的的,因為她就是唐娟的女兒。可能是她無意中知道了十年前采訪報道此事的記者竟然就在她身邊,於是立即發起攻勢。
我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禁不住**,總之江海明沒有把持住自己,他背叛了我,背叛了這個家庭。
也就是從那之後,江海明經常感到頭昏腦漲精神恍惚,曾為此去醫院檢查過多次,也查不出什麽毛病;在出事那天,他開著車也出現了這種症狀。要知道,他是滴酒不沾的,當天交警對他進行酒精檢測,酒精值為零。
當我得知冷秋燕一直在暗地裏汙蔑江海明後,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給江海明下過毒?於是我報警了,警方查了冷秋燕的上網記錄,發現她從半年前開始,時不時地買安眠藥,而她本身並沒有失眠的症狀。
我老公出事之後,第一時間給冷秋燕打電話,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出過車禍,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問冷秋燕,結果冷秋燕告訴他:“軋死他們,否則後患無窮。”
這個傻逼男人竟然就聽了冷秋燕的話,做出了令人發指的事情。
現在冷秋燕已經遇害了,這事死無對證了,我知道,這些根本就算不上什麽證據,而且即便她真的給江海明吃了藥導致他精神恍惚而釀成慘禍,即便真的是她告訴江海明去二次碾壓,也無法減輕江海明的罪行,錯了就是錯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是猶豫再三才寫下這些文字的,我知道我們沒有權力請求善良的人們的原諒,江海明必須為他的錯誤付出代價,但是我不想讓我們的小米失去爸爸,昨天她又問我了,她說:“媽媽,媽媽,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我的眼眶裏全是淚,但還是生生地忍住了,我告訴她:“爸爸做了壞事,被關起來了,但是他會回來的。”
羅穎這篇文章一經發布,輿論立即沸騰了,先前質疑此事的人很得意地說:“看吧,我就覺得這事沒這麽簡單。”還有更多的人則是之前對此事就有保留態度,但是麵對排山倒海的輿論,他們選擇了沉默,不敢表達自己的觀點,此刻見輿論風向已經轉變,便立刻表明態度,有的人帖子開頭是固定的五個字:“我早就覺得……”網絡上還有一批人屬於牆頭草的類型,此刻見到羅穎言之鑿鑿,便立即覺得江海明很可憐,極端者甚至覺得江海明無罪!
看到這篇文章後,童喜軍冷冷地笑了,他在羅穎的文章後麵評論說:“即便如此,江海明也是該死之人!”他的匿名評論淹沒在數千條評論中,很快就沒人注意到了。
5.以私德攻擊別人,令其閉嘴
羅穎也知道,她所謂的新證據根本不是鐵證,瑕疵很多,一旦亮出來,必定會遭到輿論的炮轟,尤其是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唐州。這十天來,唐州沒有說過一句話,這種沉默讓羅穎憂心忡忡,如果他像個跳梁小醜一般為自己辯解,羅穎倒不會特別擔心,但是沉默意味著深不可測,她覺得唐州就像一隻狡猾的狼,躲在暗處等待機會。
羅穎也在等待機會,等待一個輿論不會特別關注江海明的機會,五月二十三日是最後一天,而在這天,全國各地的魑魅魍倆似乎約好了似的,一齊冒了出來,極大地分散了網民的注意力。
但是有一點,羅穎想錯了,她沒有考慮到唐州已經無路可退了,所謂困獸猶鬥,唐州此時就是被置於死地而準備後生了。對一般人說,醜聞纏身,自然是要閉嘴的,但是唐州是靠炒作謀生的,他不能輕易閉嘴,閉嘴相當於斷了財路。如果唐州真的是一個渾身正氣、大義凜然、偶爾犯錯的人,他經此一役可能真的會消停一陣兒,可唐州不是這種人,正義對他來說無非是一種商品,他靠兜售正義來賺取傭金。
這十天的時間,羅穎在等待,唐州也在等待,當羅穎覺得時機已經來到的時候,唐州也蠢蠢欲動地探出了頭,並且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機會,他要借此力板一局,徹底扭轉局勢。
在一場辯論中,如果你在道理上說不過對方,還有一樣製勝法寶可供使用,那就是揪住對方的小辮子**。
羅穎和熊冠洋在網絡上明火執仗地幹了起來,網絡輿論立即沸騰了,羅穎沒有想到,熊冠洋在醜聞纏身的時候還敢出手,羅穎和熊冠洋針鋒相對幾個回合下來,熊冠洋似乎又占了上風,輿論再次被鼓噪起來,說江海明必須死,羅穎任何裝可憐之舉都不能改變江海明是殺人凶手的事實。此時,熊冠洋又發動水軍,將自己的帖子轉到全國所有的論壇,並對羅穎的帖子進行百般辯駁、羞辱和謾罵……羅穎感到排山倒海的壓力撲麵而來,老公是生是死,突然變得不明朗了。
熊冠洋一生中有過很多願望,但是很少能實現。十年前他許願可以當上處長,結果嫖娼視頻將他逼得辭職。他還曾經許願不要再脫發了,可是幾年來“地中海”的麵積卻越來越大。但是,他最後一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他在雄文中許願說:“暴風雨可以來得更猛烈些!”
一個星期後,他的願望實現了。這次,暴風雨來得的確很猛烈。
他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