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老宅內的堂屋中,金老頭還是坐在他的老位子上生著悶氣。懷裏揣著個暖爐,精明的老臉上雖然沒什麽情緒,不過家裏老小都知道,這老爺子麵無表情的時候,其實是他最生氣的時候。

偶爾傳來幾聲趙氏的低泣和金靈兒的安慰,卻惹得金大富怒氣更甚。他重重的將茶盞扣在桌上,瞪著趙氏怒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兒!還好是在自己老~二家裏丟人現眼,若是在外麵,我看這個家的臉怕是都要被你那寶貝女兒全都丟光了!”

趙氏被金大富罵得不敢出聲,隻是無比委屈的一直垂首哭著。作為女兒的金靈兒看著母親這般受氣,忍不住回頂了她爹幾句。

“爹,您老也別拿著娘親來撒氣兒啊。好像就隻有娘親在寵慣著三妹一般,您時常裏對三妹嬌慣的怕是比娘親還有過之無不及。幹嘛一有什麽事兒你就隻會斥責娘親?你怎的不說說您老自己個兒呢?”

金靈兒的話反倒是火上澆油的把那金老頭氣得直抽抽,趕緊拍著胸脯的為自己順了下氣息,這才指著金靈兒怒罵。“你這個死丫頭,你不說說你妹妹,反倒是跟你爹杠上了!好,好,好,你們一個個的都翅膀硬了是吧?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是吧?你們不把我活活氣死不甘心是不是?”

金靈兒還想說點什麽,無奈那趙氏拉住了她,對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跟自己的爹慪氣。金靈兒看著軟弱的娘親,恨鐵不成鋼的一甩手,坐到一邊兒不說話了。隻是哼哼了一聲,倒被金老頭聽見了,惹來了幾個金老頭的白眼子。

三娘一行人來到家門口,那雙喜和柳伯銘是默契的都站住了腳跟子,不願往前一步了。三娘回過身看著他們道:“怎麽了?都站這杵著?走啊!”

雙喜兩手攪著衣襟,怯怯的說:“姐姐,我……我怕……”

三娘看著雙喜這個樣子,轉念一想,是啊,若是這丫頭跟著自己進去了,那她爹肯定少不了把雙喜一頓好罵。這也是變著向拐著彎兒的罵她呀!都說主子錯了,手下遭殃,確是這個理。當著外人她爹肯定不好大罵她自己,但是雙喜就不一樣了,怎麽罵都可以。要是氣急了,萬一把雙喜再給賣了……想到這兒,三娘趕緊塞了一貫錢給雙喜,看著雙喜不解的望著自己,三娘笑了。

“去,拿著這錢上街自己玩兒會。免得你跟著我遭了殃。”

雙喜感動的吸了吸鼻子,把錢硬是塞回了三娘手心。“姐姐,奴兒自己有錢。姐姐就不必掛著奴兒了,奴兒到酒館幫齊先生去。”

“嗯。”去酒館也好,免得在大街上瞎晃,一會兒出了事才不好。三娘同意的點點頭,雙喜就笑著走了。

待雙喜走後,那柳伯銘才訥訥的說:“三娘……你看,那個……我不進去可以吧?”

“哼!”三娘冷哼一聲。“好你個柳木疙瘩的,你倒是小算盤打得是劈裏啪啦的響啊!你不進去?你沒聽著我爹說的,要咱們倆個宿醉的男女主角一起回來麽?你讓我一人兒進去,我一個人扛著?”

柳伯銘被三娘這麽一說,生生的是把他的嘴巴堵了一個嚴實,愣是接不上一句話。隻得暗自祈禱這一遭別是什麽鴻門宴就好,歎息了一聲垂頭喪氣的跟著三娘進了老金家的大門。

“來了來了,老爺,三小姐回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麽一句,金老頭原本歪歪斜斜靠著椅子打盹的人,頓時一個激靈的坐正了身子,兩眼放光的看著大門。趙氏和金靈兒雖不敢說什麽話,但也眼神也沒離開過堂屋的大門。

三娘和柳伯銘一起入了屋子,所有人的視線就全部集中到了他們身上。二人當下便覺得,果然是鴨梨山大啊……而其他的人在看到這一男一女雙雙進門後,隻想感歎一句:好一對登對兒的璧人!真是郎才女貌喲~!

柳伯銘被大家熱烈的視線弄得有些局促,隻能轉過頭看著三娘。三娘果然沒讓他失望,上前笑著給金大富和趙氏行了個禮,樂嗬嗬的說:“爹爹,娘親,女兒回來了。”

“哼!還知道回家?”金大富本想發難,但看到了眉清目秀英俊筆挺的柳伯銘後,他卻沒了先前責難三女兒的心情了,轉而是上下打量著這個女兒找來的,還跟自己閨女鬧上緋聞的看護來。

而那趙氏呢,自打柳伯銘一進門來,那眼神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昨夜從自己老頭子那聽到了傳聞,本來心底對這個看護還是很有意見的。覺得他一個大小夥子,再怎麽不顧及自己名聲,那也得為自家女兒考慮考慮吧,怎麽能就那麽堂而皇之的背著自己的三閨女,一路招搖的就到了自家二女兒那兒去。並且還是背著酒醉後的老三,還且還是在夜裏。這要是外人知道了,那她的老三不就是更沒法嫁個好人家了麽。

但現下一看那人,劍眉星目一身正氣的端正模樣,趙氏可是滿意極了。這前大女婿雖是人格不咋樣,但樣貌上也還湊合的過去,文質彬彬的弱書生模樣。這二女婿呢,因著是個東瀛人的關係,所以正直不阿的氣節和很男子漢的樣貌也算順眼。但這兩個女婿始終不是趙氏最滿意的。第一個女婿她覺得人長得太女氣陰柔,沒了男人味兒;第二個女婿她又嫌棄長得男人味兒太過,有點霸道的感覺。現在一看三娘帶回來的這個,既不陰柔又不太過分剛烈,那眉眼間的氣息都是恰到好處。趙氏是越看越滿意,趕緊讓人看茶上點心,喜不自禁的還忍不住給了自己老頭子幾個眼色,示意自己是看人看的滿意了。

金老頭收到妻子的眼色,心裏有了個數。看樣子自己的老婆子跟自己的眼光也差不離兒,外貌上倒是都瞅上了這個漢子。於是金老頭裝模作樣的咳了兩聲,然後對著柳伯銘說:“老生記得閨女提過,你就是那個酒館的看護柳伯銘是吧?”

柳伯銘趕緊鞠禮道:“是的,伯父。小可就是東家新招的看護,柳伯銘。不知伯父今日叫小可與東家前來,是有何事吩咐?”

嗯,是個懂禮數的。金老頭滿意的點著頭,心下對柳伯銘的有禮讚賞有加。他摸了摸自己的小八字兒胡,眯起眼說:“先不急,不急。坐著喝點茶水暖暖身子。”

柳伯銘雖有不解,但還是依言坐下了。三娘也不明白自己的爹到底要幹什麽,狐疑的看了看金大富和趙氏,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姐。大姐金靈兒隻是衝她攤了攤手,表示她也不明白自己的爹打得什麽主意,並且還給了三娘一個頗有深意的自求多福的眼神。

三娘看著大姐給的提示暗暗歎息一聲,歪過身子湊近柳伯銘低聲道:“木疙瘩,記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我爹估計不會按常理出牌了,我也猜不透他到底要幹嘛。”

三娘這話讓柳伯銘心裏咯噔一聲,他自小就不是一個怕見長輩的主兒。但是突然地去見女方的家長,而且還不是正兒八經的上門提親什麽的,這莫名其妙之餘不免心裏多少都有些沒底和打怵。微微點了點頭,柳伯銘決定采納三娘的意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趙氏是越看越喜歡這個柳伯銘,又看到他和三娘互動的小動作,看著他對自家女兒言聽計從的樣子,趙氏歡喜的走到金大富身後掖了掖金大富的袖子。金大富轉過頭看著媳婦兒問:“你覺得怎麽樣?”

趙氏滿意的笑道:“妾身覺得不錯,跟我們三娘挺般配的。她爹,問問他的家世,若是能當了咱們的女婿,你我也有了半個兒,多少都能撐門抵戶了。”

“嗯。”金大富點著頭應著,又轉過身看著坐在下座的那對小兒女,慢悠悠的像是閑聊般開口了。

“我說伯銘呀,你家是何地啊?為何來到了長安?家裏還有些什麽人沒有?”

金老頭查戶口似的話和對柳伯銘的稱呼,都讓柳伯銘和三娘愣了,眨著眼相互對視著。他們千猜萬算,就是沒想到金老頭會這麽問。本以為會大發雷霆的怒罵他們一頓沒有禮教啥的,卻道是根本沒有責罵的意思。而且還很親切,從稱謂的改變就可以看出。

柳伯銘暗自慶幸的同時,也不明所以老東家的話到底是何意思,隻能先回答了再想。於是他說:“稟伯父,小可乃關外人士,因為喜歡四處遊曆才到了這長安城來。家裏還有一父一兄,以及姨娘跟大嫂。”

趙氏聽了這話眉頭皺了起來,這沒了婆婆是個好事兒,但他那個妾室出身的姨娘若是難伺候,那依著自己女兒的性子,以後肯定得吃虧啊。還有個哥哥和嫂子,若是嫂子性子和三娘合不來,妯娌間的問題也是個難事呀。趙氏不滿意了,裏外都挑剔了一番。

金老頭看見媳婦的臉色不好倒是不急,隻開口又接著問:“關外的啊……關外哪裏人士啊?”

“柳家堡。”柳伯銘規規矩矩的答道。

噗!金老頭喝著茶水的人,愣是一個沒忍住的噴了。搞得所有人都詫異他的這般大動作。金老頭無視所有人的驚訝,暗自樂嗬起來。

柳家堡!柳家堡!柳家堡啊!發了,發了,發達了呀!金老頭覺得天降寶貝疙瘩砸到了自家大門喲,那老臉高興的都成了包子褶了。

他年輕時就四處走商,到過的地方不少,賣過的東西也不少,最終在長安落了腳生了根,也是因為他厭倦了走來走去不穩定的日子。然後在所有的商業物品中選擇了酒類,是因為當時跟著他來到長安的人裏多半都是釀酒的。

柳家堡,是他在關外做買賣的時候就聽聞過的。那可是關外的第一大堡啊,旗下的產業涉及了走鏢護商,糧草馬匹,絲綢酒類。可以這麽說,在長安城裏最牛的就是皇帝老子和王爺高官。但在關外,那柳家堡絕對就是當地的土皇帝呀!

但凡是關外的商戶們,官吏們,那都是削尖了腦袋的想要跟柳家堡攀上關係的。商戶攀關係,為的是自家的發展利益。官吏攀關係,為的是能從中獲取點利益。如今自己的女兒撿了這麽個大寶貝疙瘩揣在懷裏,金老頭覺得女兒不知道這個金寶卵的價值,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而且他現在既然知道了,那麽到手的東西豈有丟出去的道理!

於是金老頭假咳兩聲,無視妻女們的不解,突然厲聲對柳伯銘喝道:“好小子!即是柳家堡的人,那怎的不知禮教為何?大半夜背著我家那不爭氣的醉酒閨女四處丟人現眼?!如今你讓我如何找個好人家,把這個冤薰債主嫁出去?”

柳伯銘愣了,他根本沒想到剛才還好好說話的金老頭,怎的就那麽一下的翻臉子了。而且還說起了昨夜之事,這下他整個人蒙在那兒不曉得如何作答了。

誠如金老爺子所說,雖是半夜背著三娘去的朝日府邸,但那夜色裏誰知道有沒有人瞧見了去。更何況那朝日府邸的丫頭婆子,看門看護,那都是一個個眼睜睜的瞧著自己把人背進去了,萬一有人嚼舌根,三娘的名節真是毀了又毀啊。柳伯銘暗惱昨夜自己的莽撞,又因窘困說不出話來,隻能眨巴著眼兒的看著三娘,希望三娘前來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