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溫
不等容越回答,沈流彥已快速在心中下定決心,今天這事兒解決以後要將車處理掉。同樣的失誤發生一次就夠了,他們之間這樣隻偶爾交易的聯盟實在沒有被人發覺、甚至過度探索的必要。
想到由此引發的麻煩,沈流彥太陽穴又開始跳。米璐認得他,光這樣站著也不是事兒,何況總不能就這樣把車停在路邊自己走。
容越也是沒有想到會這樣。按說以江城的人口數量和大小,同樣生活在這裏的人有很多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
這一切依然是意外。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眸色暗下。
從與沈流彥開始熟稔到今天,有多少事追根究底都是一句“機緣巧合”。容越想,也許自己可以將這看作天意。
他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哪怕明知說出口沈流彥定會不悅,仍是道:“不如上前告訴她,你就是她表嫂?”
容越幾乎能想象到,沈流彥此刻看似風輕雲淡,實則暗地咬牙的神色。
調笑的話說一句已足夠,他也不想真的惹對方生氣。在沈流彥的回應尚未道出時,容越已再次開口:“開玩笑的,流彥。你等一等,我叫她走。”
電話掛斷,沈流彥仍維持著方才似笑非笑的模樣。他退回幾步,側過身,隻用餘光去看米璐。
女孩子接了一通電話,麵上是似嬌嗔似不滿的神色。應了幾句之後,左右看看,便從車邊離開。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人海中,沈流彥才上前,打開車門。
他對容越用什麽方法叫走米璐並無興趣。一整天都睡眠不足,實際上,沈流彥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向從前那般毫無觸動,還是僅僅懶得追究。
總歸也不重要。
即便如此,仍有一件事是分明的。從方才容越說出那句話到現在,他心下一直在緩緩念著對方的名字。緩緩的,急速的,模糊的,清晰的……
容越,容越。
那響動越來越大,直至占據他整個心房。
沈流彥的抿了下唇,目光平視前方。
有了這一番折騰,到達江大附屬醫院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沈流彥敲了敲病房的門,聽到一聲答複,這才推門進入。
何白氏原本正在將一本書闔上遞給管家,見外孫來了,雖欣慰,仍抱怨了句:“這孩子,不是說不用來了嗎。”
退休以後,何崇在閑暇時做的最多的就是下棋品茶,書房內被堆滿古籍,偶爾也會饒有興趣的與外孫辯上幾句中西古典文化的差異。
如此一來,病房中帶的娛樂設施,老爺子並看不上眼。
白日裏何白氏來陪,帶著丈夫前些日子未看完的一本書,自己架上花鏡,在溫和的陽光下一字一句的讀給丈夫。少年夫妻相伴至暮年,也有了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沈流彥問過老爺子的病情,得知已經穩定之後,終於放下心,幾句話將何白氏哄的笑逐顏開。何崇在一邊靜靜的看,唇角也帶了笑紋。
而何白氏看著眼前身材挺拔容貌俊美的外孫,心下感歎,不由就打趣了句:“嘴這麽甜,怎麽還沒給我們找回來個孫媳婦兒?”
沈流彥頓了下,攤了攤手:“您孫子不討人喜歡啊。”
柔和的嗓音加上略帶無辜的眼神,實在是戳中何白氏心窩子。哪怕外孫已近而立,在她麵前也永遠是小輩,這樣偶爾的一句讓老人家很是受用。
接著話題被沈流彥刻意扯開,一天之內接連提到兩次婚姻問題,他實在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外公外婆是真的在關心他,便隻能避而不答。
何白氏在不久之後便離開。老伴平白病了一場,昨夜她真是被嚇到。雖然醫生說隻要注意調養以後便不會有事,但何白氏仍不能完全放下心。這種情況下,一時之間,對外孫的身體狀況也看的更重起來。
沈流彥將何白氏送到車上,叮囑司機開車注意,隨即轉頭望向外婆,笑了下:“外婆也早些睡,爺爺這兒有我。”
何白氏扶住他的手臨,挑起眉梢佯作威脅:“那你自己呢?”
沈流彥從善如流:“我明白的,您不用擔心。”
等到他再次上樓的時候,是護工來開的門。她食指立在唇前,又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床的方向。沈流彥心領神會,護工又有些為難的小聲開口:“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晚上好像吃錯東西……”
沈流彥歎口氣:“去吧,把藥買了。”
護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沈流彥側身讓她從門口出去,自己走入房間。
那護工是何家專門雇下的,已在何家二老身邊服務了多年。偶爾出點小岔子,沈流彥也不好說什麽。
他坐在外公的病床前,雙手攏著,放在床榻的邊緣,靜靜看著眼前的老人。
沈流彥有半個童年都在何家度過,那個時候,他始終覺得,外公外婆的樣子從未發生變化。可是二十一歲出國,一別大半年,回來以後,卻清晰的發覺了長輩的老去。
從小到大,他都不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也有學生時代的女友在吵架時哭著說他根本就是冷血,表麵再好再溫柔,內裏卻是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放在心上。沈流彥起先對此不置可否,後來卻偶然想到,自己這樣的態度似乎也印證了對方的說法。
但那有什麽關係?
彼時,女孩子哭完以後又對他道歉。沈流彥遞過去一張紙巾,對方卻起身跑開。
他闔上眼睛,調整姿勢,靠上椅背。
過往的一幕幕在回憶中展現出來,沈流彥微微歎息,維持現狀,又有什麽不好。
李雪一事後,他確有過反思。最後隱約得出的結論就是,自己也許並不適合婚姻。校園裏的戀愛還能被當作雙方不成熟,現在卻無法再拿這話做理由。
既然做不到愛上對方,又不願陷入聯姻的麻煩,又何必平白誤了兩個人的時間。
夜深人靜,兩個老人的話猶在耳邊,長此以往拖下去定然還是一場麻煩。圈內年紀輕輕就被逼婚的人不在少數,能到他這個年齡卻始終沒有明確的說法,也算難得。
追究原因,無非是因為早年他在國外,回來以後又忙於在沈氏站穩腳跟並謀發展。外公認為事業為重,是以從前從未提出。
不如等到外公出院,便坐下談談。
恰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容越。沈流彥毫不意外,為了不打攪老人休息,便走到陽台上去接。
月亮出乎意料的明亮,又是滿圓。被地麵上的燈火和月光雙重映照,天空上浮動的雲層也看的十分分明。
他仰起頭,視線好似一路到了遙遠的雲端,又仿佛失焦,眸中隻有一片模糊交錯的昏暗光亮。
方才想了太多,說話的時候,語氣裏也帶出一點情緒來。容越敏銳的察覺到,拐彎抹角的問,發生什麽事了。
沈流彥下意識就想到容越的直係長輩都已不在,雖無煩惱,卻並不見好。至於方才心中所想的那些,大概,也不適合告訴容越知道。
他反問對方,究竟是怎麽處理米璐的事。容越像是失望,說:“流彥,你總是這樣。”
心上的某一個角落被輕輕敲打,圍牆上的縫隙漸漸的,持續的擴大。
沈流彥莫名覺得理虧,聲音更柔和了些:“真的沒什麽……告訴你也無妨。”
事情本就簡單,他幾句話就講完。本想可以就勢開始下一個話題,那頭容越卻頗為不依不饒,一字一頓得問:“那你是怎麽想的?”
沈流彥的眼皮一跳,隔著電話,都能感到容越話中的不悅。
這樣的情緒外露,哪怕放在容越身上,也十分難得。
然而不知是為什麽,這個晚上,沈流彥一絲逗弄對方的心緒也無。
他很快回答:“能怎麽想?我不想結婚,現在看來也不會有合適的。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耽擱別人。”
“不會有合適的?”容越重複他的話,嗓音低啞。
“對,”沈流彥答,複笑了笑,“你呢,怎麽樣。”
容越拒絕回答。
好在話題總算轉開,容越講那時自己問米璐是否有時間,又在對方詫異的詢問中以同樣的語氣反問,司機出去辦事,怎麽,你有遇見?
“最後說是覺得小姑娘都喜歡過聖誕,昨夜沒有時間,今天補上。”容越總結。
沈流彥笑了下:“也算做了好事。”
容越咳了聲,毫不心虛的應下這句不知算是誇讚還是別的的話。
身後傳來輕輕的響動,沈流彥回過頭去看,是終於回來的護工。他衝對方點了下頭,又轉身望向陽台外,對著手機的話筒道:“那我先掛了,回見。”
容越:“等等。”
沈流彥的眉擰了擰,剛要問怎麽了,就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那邊容越仿佛是在走路,很快停下,拉開了什麽。
“……流彥,你看今晚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