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夫夫一心
巫承赫的假期隻有三天,還是金轍以討論公務為名為他申請來的,但是三天真的太短了,對分離近半年的他們來說簡就像是一眨眼,還沒留神就過去了。
第三天傍晚,巫承赫不得不去懇求金轍,請他想辦法將自己留在總統官邸,起碼在金軒的意識雲徹底康複以前留下來。
金軒的情況不容樂觀,身體的消耗是次要的,畢竟異能者自愈力強,隻要補充能量很快就能恢複體能。但意識雲的創傷卻極難治愈,尤其像他這樣已經標記過的異能者,除非自己的向導,其他一概藥石罔效。
巫承赫幾乎無法離開金軒的視線,連吃飯睡覺都必須跟他呆在一起。金軒就像個多疑的小孩,隻要巫承赫離開房間,哪怕隻是拿個東西,和金轍說幾句話,他馬上就會派他的巴巴裏獅子出來找。
他們睡在一張床上,金軒還是不放心,必須要摟著他睡,最起碼拉著他的手,否則就會不停地發夢魘,意識雲像暴風雨一般電閃雷鳴,整夜不休。
同樣的,巫承赫也不願意離開金軒,經過這一場分離,他內心深處恐懼極了,經常好好地站在陽光下發抖。他害怕孤獨,害怕失去金軒的保護,即使睡在金軒身邊也會做噩夢,夢到巴巴裏獅子奄奄一息趴在牆角,像一堆失去生命的垃圾。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聽從金轍的安排,回到學習組去工作,但感情上他根本受不了再次離開金軒。
金轍考慮了一下,同意了巫承赫的請求。他知道這麽做不理智,很可能會讓人懷疑到金軒,但他無法硬起心腸拆開他們,這兩個孩子太痛苦了,身體也太弱,真要把他們分開,很可能導致兩個人一起崩潰。
於是當晚金轍親自聯係了通古斯基地學習組的負責人漢斯,替巫承赫延了兩周的假期,理由是分娩手術引起了並發症。他這麽說並非全是借口,巫承赫的身體確實很差,因為他術後五天就進行星際飛行,導致內髒壓力過大,產生炎症,經常莫名其妙低燒,官邸的專屬醫生也認為他最好臥床靜養兩周以上。
因此巫承赫獲得了十四天的假期,比起他所期待的一生一世確實太短,但在目前法案尚未修改的情況下,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金軒在巫承赫的照顧下一天一天地好起來,停用平衡劑之後,他的神智清醒了很多,漸漸能接受巫承赫短期地離開他的視線,一開始是十分鍾,一周後延長到一個小時。有一次巫承赫去書房處理學習組發給他的資料——雖然他在休假,還是每天要跟進學習進度——離開了整整三個小時,他也隻是中間走過來看了一眼。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巫承赫不能離他太遠,必須在他的意識雲能感受到對方的範圍內,一旦金軒感受不到巫承赫的存在,立刻就會變得暴躁易怒,連金轍都拿他沒辦法。
“你得試著讓他忍受離開你,起碼一個白天的時間。”十天之後金轍不得不提醒巫承赫,“過幾天你必須回到學習組去工作,如果你再這樣縱容他,你一旦離開,他會再次瘋掉。”
巫承赫痛苦極了,他知道金轍看出了他的問題——誠然金軒離不開他,需要他的安撫,但他也需要金軒對他的需要,這是向導的本能,渴望治愈別人,近乎貪婪。他在縱容金軒對他的占有欲,也在縱容自己對金軒的依賴。
“或者我們可以申請被流放……”巫承赫開始動搖,試著和金轍商量,“‘切斷’條款已經被廢除了,我們可以合法地在一起,哪怕環境差一點,我想我們都能忍受。”
金轍沉默不語,看著他的眼神漸漸流露出一絲失望,良久忽然道:“在大屠殺時代,很多異能者和向導配對被迫分開,向導在通古斯基地內痛苦死去,異能者隨之滅亡。那時候,向導還不叫向導,叫做變種人,他們被認為是邪惡不祥的存在,人類的毒瘤。”
巫承赫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金轍接著道:“有一個變種人很有名,羅傑夫人,她是一名航醫,與艦長丈夫結婚十幾年,一直隱藏著自己的身份。後來她的丈夫受了傷,為了安撫她不得不暴露自己的能力,結果被送到了通古斯。所有人都認為她活不過幾年,像所有離開異能者的變種人一樣,但她奇跡般地生存了下來,一直活到近六十歲。”
“是的,我知道她。”巫承赫也知道這位羅傑夫人,她曾在敦克爾聯邦的曆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因為就是她第一個提出,變種人不是異能者的天敵,而是他們唯一的救贖。
“羅傑夫人可以說是‘向導’理論的奠基人,現在所有對於向導的研究,都是基於一百多年前她提出的‘互補’理論。”金轍頓了一下,道,“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向羅傑夫人看齊,我也不能用某種高尚的理想來綁架你的道德,人各有誌,巫承赫,如果你覺得遵守現行的法律,和金軒一起被流放,能讓你滿足,能讓你幸福,那我尊重你的決定。”
巫承赫若有所悟,各種念頭激烈地在大腦裏混戰,想要辯解些什麽,卻無法組織出準確的語言。金轍又道:“我隻想告訴你,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不同的人,不僅僅因為你是一名伊卡魯幻色蛺向導,或者因為你是金軒的男朋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和我一樣的東西,我們姑且稱之為‘責任感’或者‘犧牲精神’吧,我覺得我沒有看錯,你是那種願意為解救他人做出犧牲的人。這種精神與向導的治愈力無關,是人性深處的一種信仰。”
也許吧……巫承赫默默想,他天生就有點聖母病,上輩子在軍隊被各種思想教育洗腦,這輩子又自帶聖母光環,確實比普通人覺悟高。
其實金轍說了這麽多,巫承赫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或者說,早在金轍第一次去通古斯基地看他,他就明白了金轍的意思。金轍希望徹底改革《向導保護法》,改善向導的境遇,或者更進一步地,想利用向導的力量整改聯邦軍隊,發展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戰鬥理論,以和強大的遠航軍抗衡。
站在金轍的立場上,巫承赫完全理解他的行為,甚至很佩服他。如果不是標記的羈絆,他願意幫助金轍實現這一切。
但和自己的本能對抗太痛苦了,巫承赫已經對抗過一次,差點讓金軒和他都送命,他不想再繼續嚐試。
“我……”巫承赫猶豫著想為自己說點什麽,金轍卻打斷了他的話:“我一直希望你能為所有的向導做點什麽,巫承赫。也許你現在覺得流放對你們來說已經很好,很幸福,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們還有兒子,將來還可能有更多後代,萬一他們和你一樣也是向導呢?你打算把他們怎麽辦?交給向導學校,還是帶著他們四處躲藏?如果每個人都安於現狀,《向導保護法》將永遠都得不到改革,你所逃避的一切磨難,最終都將落在下一代的身上。”
這句話讓巫承赫心弦一顫,他的兩個孩子在胚胎期都沒有檢測出向導性,目前看上去是安全的,不過他自己就是隱形向導,一直到十幾歲才覺醒,不排除兩個孩子長大後也會和他一樣。
依聯邦法律,如果發現孩子是向導,他可以把孩子送到向導學校,這樣他和金軒就可以得到赦免,但金轍說得對,以後呢?以後他的孩子要怎麽辦?留在向導學校嗎,像那些從小呆在通古斯的學員一樣,成為剪了毛的鳥,切了蛋的貓,淪落為二等公民,然後和異能者結婚?
也許情況會好一點,總統已經在改革了,教育部的人在研究新的教育模式,等他的孩子長大,或許一切都會變好……可是如果每個人都像他一樣的想法,這些改革還能實現嗎?
“你再考慮一下吧,不要請以下結論,畢竟這決定將影響你們大半輩子。”金轍看出他的糾結,拍了拍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養了金軒二十六年,給了他驕傲、自信的和不屈的性格,把他培養成為聯邦最優秀的戰士。現在是該你接手的時候了,你是他的向導,也是他的伴侶,我希望你能給他成熟、理智和責任感,讓他成為一個出色的男人。他的後半生都屬於你,他的未來,還有孩子們的未來,都在你的手中。”
說完,金轍就離開了書房,將寂靜的空間留給巫承赫一個人。
“他們的未來,都在你的手中”,這句話像一道驚雷般霹過巫承赫的腦海,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背負的不光是自己的命運,還有金軒的孩子的命運,他們整個家庭的命運。
是的,家庭,他已經是個有家的男人了,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可以任意妄為的毛頭小子,他必須保護他的異能者,還有他的孩子們。
金軒是個天才,二十五歲就拿雙博士,掛少校銜,nTu馬上就要破格擢升他為中校。他才二十六歲,他還有漫長的後半生,他的不該在荒涼的星球埋沒,變成一粒無名的沙。
他的孩子們不應該和他一樣,像老鼠一樣躲避向導學校的抓捕,或者終身依附於某個強勢的異能者,他們應該有獨立的未來,獨立的理想。
那天巫承赫一直在書房坐到黃昏,金軒的巴巴裏獅子出來找他,在他身邊蹲了好幾個小時,他才跟它回到了金軒的房間。
“金轍跟你說了什麽?你怎麽去了這麽久?”金軒剛剛洗了澡,腰上裹著浴巾,眉宇間隱隱有一絲焦躁,但見到他之後很快就平複了。
“談工作的事。”巫承赫讓他坐到椅子上,拿毛巾給他擦頭發。因為營養不良,金軒的頭發有些幹枯,他索性找了把剪刀給把末梢的部分統統剪掉。金軒很乖地坐在那讓他剪,不時通過意識通感將他的蝴蝶召喚過來,放在手指上玩耍。
“它怕癢,你別老是欺負它,它不敢鬧你,但會和我冷戰。”巫承赫將他及腰的長發修剪到過肩,擦幹之後用緞帶束緊。經過十來天的休養,金軒的肌肉已經恢複了很多,三角肌顯出明顯的輪廓,闊背肌結實而有力。金轍說的沒錯,他是個天生的戰士,即使經曆磨難,也能迅速恢複到最佳狀態。
他不能扼殺他的未來。
“我四天之後會回到學習組去工作。”巫承赫轉到他麵前,雙手握著他的肩膀,盡量用和緩的語氣對他說,“你要呆在家裏好好休養身體,準備參加下個月的授勳儀式。”
“你要離開我?!”金軒立刻變了臉色,漆黑雙眸露出彪悍的凶光,“金轍讓你離開我?巴隆夫人在逼你?你答應了他們?”
“噓……是我自己的主意。”巫承赫感受到他意識雲閃出點點亮光,那是狂躁發作的前兆,於是立刻伸出思維觸手安撫他的情緒,同時注視他的眼睛,給他輕微的暗示,“冷靜點金軒,我不會離開你,我隔一兩天就會回來看你,你的意識雲還沒恢複,我必須在你回到nTu之前徹底治好你。”
金軒的意識雲還很弱,無法抵抗他的暗示,瞳孔收縮又張開,猙獰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喃喃道:“不,不行,你不能走,不能回去通古斯,我會殺了他們……”
“聽著金軒。”巫承赫加大暗示的力度,“我隻是去工作,我不會回去通古斯,我以後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你好好呆在家裏休養,別讓我擔心好嗎?”
金軒看著他的眼睛,眼神迷惘,良久瞳孔忽然一縮,勃然大怒:“你在暗示我!”
“不不。”巫承赫立刻撤掉了暗示,金軒太敏感,太了解他了,他不該這樣大意,“別激動金軒,我隻是怕你失去理智……”
“我很理智!是你在撒謊,巫承赫,金轍對你說了什麽?你居然對我發暗示!”金軒憤怒地站了起來,捏著他的下巴凶狠地看著他的眼睛,“聽著,永遠別對我使用暗示,永遠不許離開我!”
他在使用臣服性……巫承赫心跳加速,完全無法反抗他的命令,隻能乖順地重複他的要求:“我、我不會對你使用暗示,我永遠不離開你。”
金軒注視著他,眼神慢慢軟下來,在他唇角輕輕吻了一下,將他抱進懷裏:“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我不該命令你。”
巫承赫回抱他,感覺臣服性漸漸消失,心跳恢複正常,才長長籲了口氣,道:“金軒,你聽我說,我答應總統幫他推進向導教育體製改革,不僅僅是為了離開通古斯,也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所有的向導。我不想離開你,但我必須履行我對他的承諾,這也是我的理想。我們的孩子很有可能也是向導,我不想讓他們長大以後承受和我們一樣的痛苦。”
金軒根本聽不得“離開”二字,氣息又粗重了起來,抱著他的雙臂慢慢收緊,意識雲翻湧激蕩,隨時都有狂躁的可能。巫承赫想立刻用意識力安撫他,但最終忍住了,隻是輕拍他的脊背,撫摸他的頭發,等他自己控製自己的情緒。
良久金軒屏住了氣息,胳膊也稍微放鬆了一點。巫承赫鬆了口氣,道:“我曾經想過跟你一起被流放,但我覺得我們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我們的孩子也不應該背負流放者的命運,萬一他們和我一樣是隱形向導,將來還要經曆我們現在正在承受的這種痛苦。變革很難,但總得有人去做,你是金軒,是總統的弟弟,是聯邦的軍人,與公與私你都應該支持總統,幫助他實現政治理想。”
沉默少頃,他沉聲道:“金軒,我想好了,我是你的向導,我不能因為害怕失去你而獨占你的未來。我希望不管經曆過少磨難,你都還是原來的你,那個驕傲的,目空一切的king神。”
金軒沉默不語,意識雲依舊像颶風一樣翻湧,但他終於還是控製住了自己,沒有像往常一樣發瘋,隻是緊緊抱著巫承赫,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胸膛裏。
巫承赫埋頭在他肩頭,低聲道:“過去六個月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我也和你一樣,可是人生就是這樣,總會遇到無數坎坷,如果我們一味逃避,為了一時安穩放棄理想和原則,那跟那些被圈養的向導又有什麽區別?”
“別說了。”金軒啞聲打斷了他,將他從懷裏放開,大手撫摸他略顯憔悴的麵頰,雙眸漆黑如夜,深深看住他的眼睛,“每天晚上記得和我通話,無論忙到多晚,我都會等你。”
金軒的眼神痛苦而溫柔,他終究還是用人性戰勝了獸|性的本能。巫承赫鄭重點頭,道:“我會的,湮滅痕跡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們暫時不能暴露我們的關係。”
“放心。”金軒垂下眼,嘴唇糾結地蠕動了一下,低聲道:“我剛才凶你,不是生氣你用意識力控製我,我隻是……我隻是無法原諒自己沒能保護你,那種感覺,很痛苦很痛苦,比失去自己還要痛苦。”
“我都明白。”巫承赫溫言道,“我也痛恨自己的無能,沒能保護好你的意識雲。”頓了頓,道,“金軒,也許我們都該改改,不要過於糾結如何保護對方,而應該學著了解對方的決定,信任對方的能力。單獨來說,我們在異能者和向導中都算是比較強大的類型,如果下一次遇到分歧,我們能不能先擱置爭議,心平氣和地溝通一下?”
“可以。”金軒微笑,道,“我不會再使用臣服性來壓製你了。剛才對不起。”
“是我先犯錯。”巫承赫說起來有點心虛,“我不該暗示你。”
“嗯,那我們就這麽說定了,盡量在人性的層麵上解決爭議。”金軒徹底冷靜下來,伸出拳頭,“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使用超能力。”
巫承赫與他碰了碰拳頭,道:“好。”
兩人相視而笑,再次擁抱在一起,窗外,天色漸暗,暮色四起,窗前,金軒的巴巴裏獅子溫順地趴在地毯上,腦袋上頂著巫承赫的女神蝶。小傲嬌因為遭受了金軒惡意的蹂|躪,正在和獅子鬧別扭,不時用觸角撥拉它耳朵尖的絨毛,用翅膀往它耳朵裏扇風。獅子好脾氣地縱容它,隻在耳朵實在癢得受不了的情況下才發出警告的唬聲。
可惜小燈泡根本就不買賬……
四天以後,巫承赫病假到期,準備回到學習組。經過半個月的精心調養,他的傷口愈合得很好,金轍的專屬醫生給他做了全麵檢查,宣布他的身體已經基本恢複正常,包括生殖係統在內。也就是說,理論上講他又可以懷孕了。
巫承赫對生孩子這種事略有點心理障礙,頭一次是大意了,這一次決定做好防護工作,於是在醫生的建議下服用了一種對身體無害的激素調節劑,這種調節劑能保證他在兩三年內不懷孕。
金軒對此頗有微詞,異能者天生喜歡與自己的向導誕育盡可能多的後代,但鑒於巫承赫實在太年輕,身體太孱弱,他隻能勉為其難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等環境改善一點吧。”送巫承赫去教育部報道那天,金軒這樣說,“等革命勝利了,我們再接再厲。”
巫承赫仍舊舍不得離開他,但對他恢複鬥誌還是深感欣慰的,飛碟起飛,看著他消瘦但極英俊的麵孔在舷窗外漸漸模糊,感覺到一種全新的力量。
幾經磋磨,他們終於有了共同的理想。
這種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