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顧著瞎琢磨,險些現場丟人。
陸忱走路快、步子也大,陽春曉怕跟不上幾乎是小跑一樣跟著,這猛然一停真是差點出洋相,慌慌張張地趕緊跪地磕頭。
陸忱也發覺她的窘態,起身後在一旁笑道:“姑姑莫怪。春曉是被我臨時硬拽過來的!進宮這一路上都在擔心這擔心那的,這會子都還沒緩過來呢!”
陽春曉也不想表現得像沒見過世麵一樣,隻是陸貴妃的傳聞實在太多了,大都是關於她如何專橫如何惡毒如何詭計多端又喜怒無常……陽春曉還沒準備好,不料這就與她正麵遇上了。
貴妃見陽春曉這手忙腳亂的模樣,便假意嗔道:“肯定又是你這丫頭作怪!想起一出是一出,總是把人弄得手忙腳亂的。……快起來罷,讓我瞧瞧。”
陽春曉剛起身,陸貴妃便拉住她上下一陣打量:“好俊的姑娘!別怕,我這宮裏沒那麽多規矩,你就當是在家裏一樣好了。”
這自然是客氣話,陽春曉哪裏敢信,口中隻得稱是。
“姑姑!您上次不是說過想見見那個京城有名的女判官嘛!她叫陽春曉,就是上次我跟您提起的那位。”
“原來如此……不必拘著了,都過來坐罷。”
陽春曉剛答應一聲,陸忱就已拉著她的胳膊、跟著陸貴妃進了正殿。
跟想象中確實不太一樣。
陽春曉原以為:能在後宮得到皇帝幾十年的專寵,這可是有史以來都沒聽說過的稀罕事!想來,必是位絕色傾城的佳人?
甚至在今天之前,她對‘貴妃娘娘’這四個字的印象,還停留在《長恨歌》裏關於楊貴妃的畫像上:雍容華貴,儀態萬方;膚如凝脂,唇若丹朱;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然而麵前這位,跟她腦子裏這些詞匯完全不沾邊。
那婦人衣著華麗,瞧著有四十來歲,保養得不錯,但姿色委實普通極了。雖說氣度不凡,但那副尊容跟‘絕色傾城’並不搭邊,倒是顯得十分親切,就像隔壁鄰居家的嬸娘一樣和藹,讓緊張的陽春曉慢慢放鬆下來。
說實話,陽春曉心裏是有點失望的:書裏果然都是騙人的。
但從她這麵相來看,卻也必然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坊間的傳聞也是騙人的。
陽春曉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外頭那麽多帶刀侍衛,嚇著你了吧?”
陸貴妃微笑說道:“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宮裏有個規矩:就是從不許宮中的羽林衛靠近,而一律由帶刀女護衛代之。因為皇上時常來我這裏,他不喜歡太監,也不喜歡帶刀侍衛,就隻看帶刀的女人順眼些。”
看來傳聞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聽說皇帝幼年時在宮中每日擔驚受怕被人欺負,若不是皇祖母護著,恐怕早就死在後宮爭鬥之中了。大概就是因為那段可怕遭遇,才導致皇帝對太監和侍衛們都沒什麽好印象?
從這宮裏各處布置來看,除了帶刀宮女多了些,倒也沒有哪裏顯得過分奢華張揚。從陳設擺件大概能看出主人的品味格調,總體上比冷府略差了些,但考慮到她是‘一名讀書不多的宮女’出身,也還算合理;臨窗的美人榻和靠牆的書桌旁放著大量書本和奏折,書案上擺著文房四寶,另有一個玉石手柄、鑲金邊的西洋放大鏡,想來應是皇帝日常用的?
眼神似乎不大好的樣子啊。
母親曾說過,從物品擺放的細節可以窺見主人平時的生活習慣和性情,甚至體貌特征和親緣關係等等,亦可作為心理側寫時的參照——沒想到這些勘察凶案現場用的刑偵經驗,如今竟也派上了大用。
陸忱跟貴妃閑聊起陽春曉的經曆,她本人插不上話,在一旁悄悄打量著屋裏的環境。
擺設和家具的成色大都跟這宮殿相仿,都是八九成新,收拾得一塵不染,就連容易磨損的邊角和精細的小物件也都保養得極好,可見這宮裏的丫頭們做事細心周全,**得極好;主子的脾氣也是極好的,平時定然沒有砸東西、打罵下人的習慣,由此也可推測出陸貴妃跟皇帝相處融洽,夫妻關係十分和順。
陸貴妃的得寵,突然就成了件值得思量的事。
年輕美貌、權勢利益、撒嬌邀寵興許都討來皇上一時歡心,但必然難以持久。貴妃數年榮寵,久盛不衰,大抵就跟陽春曉的父母那般,是真正相愛了。
當然,也有人說陸貴妃是運氣好,在風雲變幻的宮鬥當中押對了寶。
嗬,運氣這種事,陽春曉從來都是不信的。
皇帝蕭見深的童年飽受磨難,尤其被廢黜太子之位後,所有人都覺得他再也翻不了身——有史以來,就從未聽說哪位廢太子還能東山再起的。因此,最慘那年連宮裏地位最低的小太監都敢來踩上幾腳。
然而世事難料,被廢黜之後不到一年,新太子就夭折了;緊接著,皇帝因痛失愛子一病不起,沒過幾年也駕崩了。蕭見深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天選之子,再度被封為太子,並最終登上了皇位。
就蕭見深這樣的童年經曆,他的性格必然是存在重大缺陷的:比如缺乏安全感,驕奢**逸,剛愎自用,暴躁易怒,敏感多疑等等——但是在這裏,她竟完全看不出這類性格痕跡,隻感受到一位溫和、勤勉且情緒穩定的男主人。
也許我們可以做一個大膽的假設:麵前這個看似平凡的女人,擁有超凡的智慧,對於童年坎坷的君主來說,正是一劑無可取代的良藥呢?
所以,為什麽郡主會拉著她來這兒?
難道這位尊貴的娘娘,還能幫她解決沈敬現在的死局不成?
一時走神,就聽陸忱也不知怎的就扯到天香樓的事,正講到紅隼牡丹降伏了彭氏兄弟,保著她當上了粉子胡同的女霸王,陽春曉趕緊擺擺手,小聲攔了一句:“郡主,這事就別提了吧……好勇鬥狠哪有什麽好誇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