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那人繼續說道:“想為主帥報仇的念頭也可以理解。但是現在不同了,京城可不是你們能夠肆意妄為的地方。”

他還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天機營。

遊鴻羽之所以被叫成‘老怪’,這並不是昵稱,因為他就是一身怪癖並且不討人喜歡。他在軍中一直是個飽受爭議的人,性子古怪,人品差,邋遢,嗜酒如命,瘋瘋癲癲。他對於買來的女孩子們也並不怎麽關心,隻教了些防身的本事之後就隨便扔進軍營裏,任其自生自滅。

因此,即使因他才得了活命的人,也並不會心存感激——替他報仇?誰?我們?別開玩笑了。

整個軍營裏除了陸帥,根本沒人在乎他的死活。

老怪清醒的時候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像灘爛泥一樣,可能出現在軍營裏任何地方,是個人人厭棄的存在。他生平就隻對兩件事非常在行:搞錢,搞情報。

陸昭會重用他才不是禮賢下士、三顧茅廬什麽的,隻是因為軍中實在太需要這兩樣東西了。

陸昭麾下的士兵大部分都不是正規軍,而是從各處拉攏來的散兵遊勇和地方武裝,魚龍混雜。想把這些人收攏在一起聽從差遣,必須要有足夠的錢,而且必須現結不能拖欠;至於情報,那是軍隊取得勝利的關鍵,為了能穩定得到準確及時的情報,他可以容忍老怪提出的所有不合理要求,比如招募女子入伍,以及定期支付給斥候高額報酬。

所以,天機營根本不在乎朝廷那點微薄的封賞——女子從軍都是沒有先例的事,朝廷又怎麽可能因為戰功給她們加官進爵呢?

她們從來都沒有這些虛妄的想法,隻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紅隼並未理會兵部那人,而是抬起頭,仰望著高高在上的邱正,平靜說道:

“李覓是我殺的,蘇鐵也是我殺的。”

這突如其來的認罪,令在場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連牡丹也滿是疑惑地看著她:“你是瘋了嗎?真是什麽都敢認啊。”

紅隼順著兵部那人的論調繼續說道:“我們都為了今天的太平日子流過血、拚過命,但本該屬於陸帥的榮譽和地位卻都被魏登搶去了,我不服,我要替陸帥出這口氣,告慰我部將士的亡靈。”

兵部那官員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你終究還是招了,倒是省得我再費事。

但在邱大人眼中,這是一段蹩腳的演出:她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聲音沒有起伏,甚至不帶任何情緒,就像是沒有經過大腦,隻是機械地複述。

紅隼:“蘇鐵曾是魏登營中副將,他一到京城我認出了他,所以就殺了他。他也認出了我,所以才將寫著‘天機’二字的紙吞入腹中,我一時氣惱,便將他吊在城牆上泄憤。”

邱正見過不少殺人犯,瘋狂的陰狠的,卻從未見過誰能如此平靜地複述一段殺人經曆。

但是在場的其他人卻十分興奮:“是了!正有此物!”

這時,唐縱突然接了一句,命人將那張字條呈了上來,交給另兩位主審官過目。

——莫說是專業主審官,就是普通人看了都會覺得很有問題吧?

邱正陰沉著臉,望著堂下跪著的紅隼,沒有說話。

紅隼等他們都看過了物證,又繼續說道:“殺李覓是因為私仇。他是天香樓的常客,時常調戲我以前的主子褚琳琅,所以我便替她出氣,將他誘騙到菜市口殺了。”

“凶器何在?”

“扔進城外護城河裏了。”

表麵上邏輯通順、合情入理,但……實在太假了。

邱大人不禁皺眉:兵部都是魏登的人,唐大人是魏登老丈人,荊禦史是他連襟,這群人在公堂上鬧出什麽幺蛾子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但偏偏是她,為什麽要配合他們呢?

此時,旁聽席上的陽春曉突然站起身,眼睛直直地望著她。

紅隼微微側目,心有靈犀般也看了她一眼。

許知年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趕緊坐回去,但陽春曉固執地咬著嘴唇,片刻,默默轉身離席。

冷譽也萬萬沒想到紅隼會突然招認,見陽春曉麵色凝重地走了,心裏更是一陣翻江倒海:今天這庭審不對勁啊……

但另兩位主審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見她這麽配合竟是十分高興——這樣最好,大家都省事了,也能各自交差。

荊禦史從庭上做筆錄的文吏手中拿過剛寫好的供詞,掃了一眼,轉手交給唐大人;唐縱看也沒看就直接遞給邱正,邱正卻仍是一言不發地注視著紅隼。

唐縱幹脆起身,將那份供狀拿在手中,親自遞到紅隼麵前:“你看這份口供是否屬實?”

紅隼二話沒說,在上麵摁下了鮮紅的手印。

另有一名文吏將牡丹的口供也拿了過來,讓牡丹也摁了手印。

這時,唐縱才緩緩開口道:“人犯,你可知認下罪狀之後,便是斬立決的下場?”

紅隼隻淡淡一笑,點頭道:“知道。”

牡丹因清河縣的案子也同樣被定了斬立決。

不一會兒,荊禦史拿來結案的判詞,這次他直接拿到了邱正麵前:“邱大人,三堂會審,這判詞終須我們三人都要過目簽名才是。”

邱正這才回過神,接過那份文書細細看了一遍。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來:

“不妥。”

唐縱皺眉道:“有何不妥?”

“斬立決,僅適用於罪大惡極之人,唯有案件影響十分惡劣、且證據十分充分的情況下才可適用。”

“短短幾天之內,她在京中連殺兩人!還選在菜市口和城門邊上,這還不算影響惡劣?而且鐵證如山、她自己也供認不諱,為何不能適用?”

“她是自己招供的。”

邱正說道:“依我朝律法,凡主動供述罪行、且態度良好的,皆符合從輕發落情節;至於證據,你那張紙隻能算是間接證據,還稱不上是‘鐵證’。如果能找到凶器才算得上鐵證如山——但如今冰封了河麵,恐怕也難以尋著,因此不能判斬立決。”

但那二人聽了皆是不服,怒道:“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邱正便不緊不慢地跟這二人掰扯起法理來。

荊禦史急著結案,也顧不得影響,直接跟他在堂上爭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