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會審,就是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最高長官共同審理,京城可是有日子沒見過這麽大的案子了。

連許知年聽說這消息之後都深感震驚,沒想到這案子竟要搞得這麽大:

“大人,您是認真的嗎?”

邱正笑道:“我認不認真管什麽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是魏登的人,他們要三堂會審,我同不同意對結果又能有什麽影響?這會兒肯定已經開始準備三堂會審的事了吧?大概也就隻留給你三天左右的時間,得加緊了。”

本以為案子隻要在刑部審理就是誰也搶不走的,許知年卻萬萬沒想到唐縱為了介入案子竟會選擇啟動三堂會審,讓人措手不及。

這樣一來事情可真就鬧大了。

“對了,案子審得如何了?”邱正問道。

許知年皺起眉頭,歎氣道:“人倒是挺配合,基本上沒有隱瞞。隻是她們所說的事,核查起來難度極大,我現在也沒有把握了。”

說著,許知年把手上的卷宗遞了過去。

牡丹,原名羅晚雲,山西清河縣人。

十八歲出嫁,因殺夫及婆婆一家被打入死牢,判斬監候,麵有刺字——此案在刑部確有卷宗可查,但當年秋審之時的處決名單上並無此人。據當地通判的上報文書稱,此女因時疫病死獄中。

據牡丹自述,她在秋決之前被遊鴻羽招募進入天機營,帶去了西北前線。清河縣是個小地方,位於西北邊陲,民風彪悍,地廣人稀且土匪橫行,若說獄卒為了貪幾個銀子而私自放走死囚,這種事也不新鮮。隻是這類私下交易都是暗中進行,肯定不會留下文字記錄。現在遊鴻羽已陣亡,若想找到當年的獄卒求證,恐怕也是希望渺茫。

後來兩軍交戰時,牡丹被俘,身陷敵營月餘,在韃靼兵敗後回到軍營,發現陸昭部主力已全軍覆沒。她無處可去,在魏登撤軍時跟隨軍隊輾轉回京,在順天府安置流民時被陽春曉挑去做了丫鬟。

紅隼,原名紅袖,曾是前戶部尚書褚誠家的丫鬟。褚家被抄家時,她跟隨褚琳琅,也就是後來的阮輕煙一同被送入教坊司。這些事都有案底可查,但由於她隻是個丫鬟,記錄僅有寥寥幾筆,最後也隻寫到被人贖買走後便再無記載。而她被招募進入天機營及之後發生的事情,跟牡丹一樣,更是找不到任何書麵記錄。

她們所供述的事情,在時間上可大致都能對得上,但陸昭的軍隊本就是散兵遊勇臨時拚湊起來的,大部分人的軍籍在兵部都未能備案,天機營更是軍中高級機密,除了戶部曾特批過一筆錢糧作為專款專用以外,竟再無關於其它任何記載。

因此這些口供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終究隻能是懸案;至於在蘇鐵被殺那天晚上,二人所說的細節雖然也都能對得上,但是依然是根本無人可以證實。況且,基於她是斥候的身份,如果她夜行時被人發現了行蹤,那才更是可疑吧?

邱大人看完審訊記錄,淡淡問了一句:“你怎麽看?”

“既不足以定罪,也不能無罪;刑部向來是秉承疑罪從無的原則,但到了三堂會審的時候,結果恐怕就很難說了。”許知年如實說道:“牡丹的案底對她很是不利,而紅隼一片空白的履曆更是麻煩。短短幾天時間,要去查實這麽多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京城到西北清河,就算一切順利,跑個來回也起碼得花上兩三個月的時間。

“不是,我問的是人。”邱大人又問了一遍。

許知年一愣,不知道他是何意:“人?……怎麽了?”

“你是主審官,先不說證據,講講你對蘇鐵案的判斷。”

“真實在於細節。”許知年答道:“如果排除串供的可能,那麽二人所描述的基本可以認定屬實。紅隼確實在冬至夜當晚到過案發現場,出於保護陽春曉的理由也站得住腳,隻是……”

說到此處,許知年歎了口氣:依然無人可以證明。

“你說的這些都太過客觀了。”邱大人見他並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便又補充道:“證據對於案件來說固然重要,但主審官的感受也同樣重要——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許知年謹慎地沉默了。

陽承和辦案的風格就是一切皆要以證據出發,無法實證的推測都不能作為結案時的參考;而邱大人雖跟他共事多年,風格卻完全不同,他更加注重證據之外的東西,比如當事人是否存在主觀故意性,主觀惡意還是善意的判定將會影響整個案件的判斷。

見他許久沒說話,邱大人又道:“如果按照常規的辦法,現在派人去一一核實當事人陳詞當中的細節,就算最後可以拿到有效的證據,也肯定是趕不上三堂會審了。而且,三堂會審的結果將是最終判決,不會再有上訴和複查,所以你最好現在想清楚,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哪裏才是最有價值的。”

許知年依然麵色凝重道:“我需要再考慮一下,明天再給您答複。”

邱大人點點頭,對他的謹慎表示理解。

紅隼和牡丹被送回牢房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提審剛一結束,陽春曉就帶著波妞,把還冒著熱氣的晚飯送了過來。按說早已過了探視的時間,但值夜的獄卒什麽也沒多說,還是放她們進去了。

波妞帶著食盒送去交給牡丹,陽春曉則是先來看紅隼。

“尚書夫人包的包子喲!”陽春曉把東西擺到桌上,說道:“恐怕再沒有哪個嫌犯有你這樣的待遇啦。”

“多謝。”

但陽春曉放下東西之後卻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催促道:“快吃吧。”

“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紅隼勸了一句,陽春曉卻從她臉上覺察出一絲異樣:緊張,戒備?

敏銳的陽春曉愣了愣,隨即猛然一回頭,卻正被躲在牆角暗處那人上前一步捂住了口鼻——

“別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