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到這裏吧。”
陽春曉在梅園門口收住腳步,對冷譽說道:“該教的都教了,謝師宴也吃過了——咱們的師徒關係也差不多就到這吧。”
冷譽一驚,隨即搖頭道:“這才哪到哪?我覺得以後跟你學東西的日子還長著呢,豈是說斷就斷的?今天是謝師宴,又不是散夥飯!”
陽春曉淡淡一笑:“回頭你娘要說是我把她寶貝兒子給教壞了,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其實,她心裏還是挺喜歡你的。”
陽春曉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做和事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少爺,我已經不瞎了,腦子也還算靈光,更沒有失憶——反正又不是一家人,既然三觀不合就少見麵便是!何必非要別別扭扭湊在一處、還得再裝出一團和氣的樣子呢?沒必要。”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卻分明包含著激烈的情緒。就像那日在公堂上,明明是毫無波瀾的語調,卻是字字都正中要害,讓人無地自容到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她甚至不需要抬高音量,也不用虛張聲勢,僅僅是語言本身就帶著十足的殺傷力。
“算了,說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吧。”
冷譽無法反駁,隻得歎了口氣,岔開話題道:“當年我娘生我的時候正趕上冬至夜裏風雪大作,城中宵禁找不來穩婆,是你母親救下了我們母子二人的性命。”
陽春曉大吃一驚:這還真是頭回聽說。
“當時你母親也才生產不久,還未出月子,但得著消息便立刻趕來了。事後我娘很是感激,兩府也都拿出重金謝禮送到你家,卻都被退了回來。你娘說這隻是小事一樁,也並不想跟我們這樣的人家攀上關係,從此不必再提。”
陽春曉不由啞然失笑:“這倒很像她的作風。”
冷譽點頭道:“令堂施恩不圖報那是高風亮節,我娘卻是時刻不敢忘的。”
“算了吧。”
陽春曉擺擺手:“上一輩的事,又與我們何幹?還是不必再提了吧。”
“我隻是想說,我娘原是想與你親近,並無惡意,卻不料把局麵搞得這樣。”
正聊著,就見一隊馬車由西北角浩浩****駛來。二人不約而同地朝那邊看去,見成群的奴仆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為首那輛馬車,朝府裏前廳去了。
“好大的排場。”陽春曉不由嘖嘖道。
“今天中午府裏設家宴,請了很多親戚。”冷譽介紹道:“本以為他們在前頭樂他們的、咱們隻管樂咱們的,互不幹擾,沒想到還是我考慮不周。”
他的語氣誠懇,令人不忍苛責。
“確實,是我們把這事想簡單了。”陽春曉望著他的臉,輕鬆道:“不過,酒不錯,烤肉很好吃,地方挑得也用心——總之我挺滿意的。”
見她並沒有因此生氣,冷譽心裏總算是鬆了口氣。
兩人相視一笑,又一同望向魏登的方向。
門廳處早已停了幾乘軟轎候著,就見錦衣華服的魏登在數十名奴仆簇擁下,從馬車下來鑽進了轎裏,後麵跟著夫人和公子,也皆是氣派十足。
陽春曉與他相隔十餘丈遠,雖說連麵孔都不及看清,卻也依然能從周圍人的反應當中感受到他的威儀。他跟魏夫人是親姐弟,又是軍人出身,那麽專橫霸道的性格隻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他身邊帶的侍衛有數十人,從步態身姿來看,皆像是軍隊出身的;不僅如此,他們大都膚色黝黑,身材高大壯碩,跟冷府家丁很是不同——大概是從西北帶回來的親兵?
陽春曉不由想起受害者李覓,以及那個神秘的嫌犯‘老胡’。
“你們不是親戚嗎?”陽春曉問道:“輔國公府離得又不遠,有必要帶這麽多侍衛出門麽?”
“咳。前段日子不是才出了命案嘛。”
“你現在不用過去打個招呼嗎?”
冷譽略顯尷尬,小聲說道:“前幾天去舅舅府上調查李覓,被他逮到罵了一頓……我得先躲他幾日、且等風頭過去了再說吧。”
居然挨罵了?
陽春曉眯起眼睛:我之前怎麽沒注意到呢?這樁命案原是歸順天府的,魏登卻將案子調到大理寺,還特意安排冷譽親自主審——
審理此案的全過程都必須掌握在可控範圍,這說明受害人可能涉及敏感事件;
李覓身上的秘密,任何人都不可觸碰,連親外甥也不能例外;
‘老胡’隱姓埋名藏在天香樓,這不是偶然,而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這案子果然不簡單。
起初,陽春曉還擔心如果抓不到嫌犯,此案可能就要石沉大海;如今看來,一定有人在盯著呢,說不定還會掀起更大的風浪來。
這時,冷府派的馬車到了,陽春曉轉過臉對冷譽說道:“你回去陪客吧。我還要先去天香樓一趟。”
“那我送你到門口吧。”
冷譽將她扶上馬車,倒也沒再堅持。
今日冬至,京城大街上也是分外熱鬧。隻是粉子胡同的營生隻在晚上開門,白天冷冷清清的,連個人影也不見。
陽春曉仰頭望望滿是鉛雲密布的天空,很冷,卻沒有風。每片雪花都能按照自己的意誌飄然落下,每一片都幹幹淨淨的,哪怕是落在路邊花裏胡哨的招牌上,都讓人覺得是極好的;就連招牌上那些俗氣的字眼,也都變得順眼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經過那些花樓門前時,偶爾與窗戶裏麵的視線相遇,似乎也感受不到以前那種敵意了?似乎,還看到了笑容?
這倒奇了。
陽春曉滿是疑惑地來到天香樓門前,正遇到上對麵醉花樓的鴇母從裏頭出來,瞧見她竟是眉開眼笑地一福:“大當家的好!給姑娘請安。今兒冬至,我們樓裏姑娘包了餃子,得空了過來吃啊!”
說完,她發出一連串母雞般的笑聲,扭動著水桶般的腰枝、自顧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