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大廳正中圍著一圈半透明的紗簾,依稀能看到柳絮瘦小的身影在裏頭忙碌。四麵的窗戶都開著,屋裏雖然已是十分明亮,但紗簾裏仍然點著數盞燈燭,手術還在繼續。

陽春曉心知柳絮在做事時最忌諱被打擾,於是將眾人都攔在前廳等候。

眾人都靜靜地站著,也不敢大聲喧嘩。看得出來,她們都在為阮輕煙暗自揪心,氣氛顯得有點凝重。

“阿絮說沒事,就一定沒事的。”陽春曉安慰道。

姑娘們點點頭。

她看看身邊的紅隼,又想起方才那話,問道:“斥候是做什麽的?”

關於斥候的記載,陽春曉隻從書上看到過。兵書上說,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

斥候即尖兵,負責偵查刺探軍情,據說隻有最優秀的士兵才有可能被選拔成為斥候,並享有三軍當中最為優厚的待遇。

紅隼還沒開口,牡丹就搶先道:“就是平時不用點卯,想出現就出現、想消失就消失;偶爾出現一下遞來個消息,每月拿到的兵餉就是我的三倍不止。”

陽春曉關心的倒不是兵餉問題:“那就是說,很厲害咯?”

“對,就是兵王!”

牡丹語氣酸溜溜的,眼中帶著些許嫉妒,但更多的是羨慕。

天機營是西北軍中最優秀的一支部隊,據說是由統帥陸昭請來的一位世外高人組建的特別編製。天機營的士兵不僅作戰勇猛還負責提供準確的情報,是陸昭部屢屢大獲全勝的關鍵。

紅隼靦腆地點點頭,算是默認。

“原來你這麽厲害。”

陽春曉從未懷疑過她的能力,而她卻始終對自己的身份和經曆諱莫如深,令人費解:“這是好事啊!為什麽之前就不肯告訴我呢?”

“倒也不是刻意隱瞞。我的任務和身份都是軍中機密,隻有天機營的陸帥和我的直屬上司——老怪知道,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能夠證明,連兵部都沒有備案。如今陸帥和天機營將士皆已全部戰死,我憑此殘破之軀回到京城,所說的話既無人能證實也不會有人相信。”紅隼說著,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不提也罷。”

“我信。”

牡丹坦誠道:“這麽好的身手,是天機營出來的沒錯了!而且,連‘老怪’這名號都知道,定是不會有假。”

‘老怪’,是西北將士們對天機營指揮使的戲稱。傳聞此人是個邋遢道士,名為遊鴻羽,平時既沒架子也沒什麽官威,但為人處事皆十分怪異,還神神叨叨的,私下裏就這麽叫開了。

“你也是斥候嗎?”陽春曉看看牡丹。

“我可沒那麽厲害。”牡丹嘿嘿一笑,撓頭道:“能當上斥候的,那可都是智勇雙全的厲害人物,我還差得遠呢!”

紅隼謙遜一笑,沒有反駁。

牡丹歎氣道:“剛回京城的時候,我也去找過兵部!可是那群當官的說名冊早已遺失——而且,鳴沙堡一戰陸帥全軍覆沒,如今就算真能證實我的軍籍身份,也還要再懷疑我是不是逃兵,實在太麻煩了。”

陽春曉不由皺眉,軍隊的事她完全沒接觸過,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聽同僚們說,當年西北前線的主帥有兩位:一位是剛承襲爵位不久的世家子弟魏登,另一位則是出身平平、靠屢立戰功被提拔起來的名將陸昭。

自前朝起,先帝就派最為驍勇善戰的寧王鎮守西北。後來,韃靼兵臨城下,寧王戰死,世子掌兵。但不久之後戰況急轉直下,世子戰死,大同失守。

朝廷派出魏登集結軍隊西征。當時的魏登年輕,又是第一次掛帥、沒有實戰經驗,而當援軍抵達西北時,當地名將陸昭已率殘部收複了大同城。

天子得捷報後大喜,遂下詔嘉獎陸昭並敕封護國公,不僅賜了爵位還破格提拔他與魏登同為主帥,共同禦敵。

皇帝原是好意,卻不料此舉竟招致將帥不和。因為陸昭不僅是西北名將,其胞妹陸真兒更是在後宮獨得恩寵的貴妃,這層關係就使得皇帝的嘉獎有些變味。

起初,京城來的武官嫌本地駐軍過於散漫沒規矩,駐軍則嫌京城的貴族少爺們太裝、太難伺候——原就是兩看兩相厭,天子的封賞竟如火上澆油一般。

韃子兵暫時被打退了,城內駐軍卻險些起了內訌。

於是,隻能分兵。

魏登家世顯赫,在軍中威望極高,統領朝廷的主力軍隊駐紮在城內;而陸昭則是打遊擊起家,手下的軍卒也多是收服來的散兵遊勇,甚至還有土匪強盜之流,一身江湖氣,軍紀散亂不大受約束,駐紮在城外十裏。

天機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創立起來的。

陸昭婉拒了天子的封賞,卻討了一大筆經費用於組建天機營。雖然當時國庫吃緊,但天子也還是力排眾議咬牙答應下來。很快,那筆專款直接送進陸昭的大營,由遊鴻羽親自負責招募、訓練士兵——

既不需要向朝廷匯報,也未在兵部備案,更沒人知道具體細節,但陸昭在天機營協助下屢屢大勝而歸,已充分證實了它的價值。

隻可惜,如今陸昭本人及其麾下所有將士已全部殉國,天機營的秘密也就一同被埋進漠北的沙子裏了。

“可是,我朝曆來沒有女子從軍的先例啊。”陽春曉忍不住插言道:“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老怪。”

二人異口同聲,繼而相視一笑。

陽春曉歎了口氣:“但是兵部沒有任何記錄,想要證明斥候身份已是萬難,何況還要再自證不是逃兵?搞不好還會因此丟了性命吧——若換作是我,也會選擇沉默。而且,從西北回來的將士可都憑著戰功加官進爵了,卻完全沒有你們的份兒,那可真是虧大了。”

紅隼淡然一笑,聳肩道:“能活著見到這太平盛世,已經十分知足了。”

這時,眼前的紗簾唰地被拉開,就見阮輕煙正平躺在四張桌子拚成的臨時手術台上,雙腿都綁著夾板,裹著厚厚的紗布。

柳絮遞過一張藥方來:“照這個去抓藥,三碗煎成一碗,半個時辰後喂給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