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望著二人的背影一陣好笑,直到目送他們出了大門,這才抱著那捆刀去庫房歸還了。

門口管事的小吏說,許知年在審訊室老半天了,大概是案子進展不順利。

這倒奇了。

如今秋審剛過,按理說正是刑部一年當中最閑的時候,難道是京中又出了什麽大案?

許知年掌管秋審處和贖罰處,她原是想借機問問阮輕煙贖身的事,沒想到事不湊巧。

陽春曉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圭表的影子已快要指向午時了——紅隼柳絮那群丫頭估計還在跟梓匠老板殺價,都這時辰了居然還沒來。

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陣,決定去審訊室找他。

刑部審理案件時,除了正常庭審的公堂以外,另還有兩間較小的審訊室,用於單獨提審犯人或者證人錄口供之用。

審訊室的後方連著監區,平時有獄卒值守維持秩序。審訊時,主審居中而坐,旁邊是陪審和記錄官;另外,在靠門一側設有旁聽席,立著紗屏,受審者看不到屏風後麵的情形,主審官卻可以。

陽春曉一進門便見許知年正在問話。兩人簡單交換眼神,陽春曉便坐到屏風後麵的旁聽席上。

沒想到,堂下正在受審那人她竟是見過的——就是前幾日她在景翠齋樓上投下香粉砸中那人。

那不是個賊麽?

陽春曉還記得他有一身喬裝改扮的好本事,差點把順天府的捕快都給糊弄過去了。如今那賊人不僅手上鎖著鐵枷,腳上竟還戴著足枷——難道是查出人命官司來了?案子從順天府轉到了刑部,這恐怕罪名不小哇。

陽春曉不禁有些好奇,便留心聽了一陣。

此時的許知年麵露疲態,看樣子已經審了一上午沒有休息;而受審那人一臉委屈,無論許知年問什麽,基本都是搖頭,全是‘小的真的不清楚’‘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之類的回答。

陽春曉微微欠身,從屏風鏤空雕花的縫隙裏偷眼看去,那中年漢子一臉頹喪,又是害怕又是無奈,雖說天生一副奸猾相,此時卻十分狼狽,已是走投無路的困獸之態。

許知年的審訊技巧是陽承和親傳的,雖說尚不如老師運用得那麽純熟,但在諸多秋官當中已算是出類拔萃,而如今這場審訊卻是毫無進展,十幾個問題拋出去皆像是投石入湖,竟是沒一丁點有價值的反饋。

陽春曉又聽了一會兒,朝他遞了個眼色,示意暫停。

許知年會意,隨即朝旁邊擺擺手,便有獄卒上前將那人帶了下去,他邊走還邊大聲喊冤。

許知年來到陽春曉身邊,還沒說話,先是一聲歎息,滿臉的愁雲慘淡。

陽春曉見狀,一改平時辦案時的嚴肅認真,故意打趣道:“誒呦呦,這是誰啊?怎麽把我們刑部鼎鼎大名的許大才子難為成這般模樣?……真是太過分了呢。”

“唉,師妹休要取笑我了。”

屋裏沒有旁人,許知年也不隱瞞,苦著臉說道:“你也看到了,一問三不知!兩天了,一點進展都沒有。”

“依我看他倒不像是故意擺爛,應是真的不知道。……就沒有別的線索嗎?”

“這便是最麻煩的地方。”

這案子是從順天府轉過來的,起初隻是樁平平無奇的盜竊案。

戶部周侍郎的夫人在城東三元街上買東西時,隨身的玉鐲被個毛賊摸去了。若是尋常之物倒也罷了,偏那隻祖母綠的老翡翠鐲子是件家傳之物,意義非凡,周侍郞專門找到林府尹再三拜托,煩請務必找回,定有重謝。

那周侍郞家境優渥,出手也十分闊綽,順天府的捕快們得了賞錢自是樂得四處查訪奔波,很快就將四九城內外的各路毛賊摸了個遍,卻一無所獲。

賊偷了東西,終歸是要出手變成錢的,於是,捕快們又將注意力轉移到首飾鋪和當鋪——終於就在城東一家當鋪蹲點時遇到了嫌犯。

那人外號鬼三,本名楊三合,四十歲上下,是城東一帶混得比較出名的慣偷。他不僅本事大,眼光也毒,不值錢的尋常俗物根本入不得他的眼,平時下手也是專挑富商闊少和達官貴人,據說從未失過手。

梁捕頭幾乎認定了鬼三就是偷鐲子的賊。

但這人十分狡猾,而且平日與官府素無往來,梁捕頭去他家裏找了幾回皆是無功而返,竟是連麵都未曾見到。最終,也就是在陽春曉的幫助下成功將其抓獲。

俗話說捉賊捉髒,身為一個江湖經驗豐富的老扒手,鬼三自然不會把髒物都隨身帶著,於是無論梁捕頭如何追問,他皆是一問三不知。但梁硯也不是個吃素的,軟硬兼施之下,鬼三為了自保,隻得招供稱將鐲子送給醉花樓一個相好的了。

眾差役立刻找到醉花樓,沒想到那女人膽小不經嚇唬,不僅立刻交出了鐲子,還主動交待了鬼三藏匿髒物的地方。

這可是意外收獲了。

然而梁硯在起贓時發現,除了金銀細軟之外,竟還有一塊帶著‘寧王府督造’鑄印的金錠——這案子的性質可就變了。

順天府尹林皓臣見了也是大驚失色,片刻不敢耽擱,連夜便將此案上報並轉到了刑部。

“寧王府督造……那就是說,這是官銀?國庫裏遺失的?”陽春曉問道。

許知年搖頭:“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當年寧王奉旨鎮守西北,在挖土修鑄城牆時意外探得一處金礦。那時國庫空虛,西北軍的糧餉供應十分緊張,先帝便特許寧王在當地設鑄幣局,並派官員前去督造,那筆錢就專用作采買軍馬糧草之用——經戶部證實,這塊金錠的規格成色都完全符合。”

說著,許知年從案頭拿過物證金錠,遞給陽春曉。

那塊金錠不同於市麵上的黃金,色澤竟是泛著一層赤紅,正上方清晰地鑄印著‘寧王府督造’字樣,拿在手裏沉甸甸的足有五十兩。

陽春曉還是頭回見到這種成色的金錠:“都說金無足赤——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足金了?”

“這種成色的黃金,確實極為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