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隔行如隔山呐。
大概是由於職業習慣?那些繩套在陽春曉眼中就意味著絞刑和死亡,但在舞者眼中卻隻是拉筋開胯的練功道具。
果然,不同人看待問題的角度是不同的,是眼界限製了我的想象力啊……
陽春曉睜大眼睛,滿是欽佩地看著舞姬兩手抓住繩子的一端向下用力,腿便自然繃直抬高,直到頭頂,定格成漂亮的一字馬。她一身短衣打扮,手臂手腕和腰上腳踝處都打著灰布綁帶,身材更顯得修長而優美。
她將繩子盤纏繞在手臂上或是係於腰間,像是操控一條溫馴的蟒蛇。從簡單的伸臂壓腿,漸漸過度成難度更大的下腰劈.叉,所有動作都是借助於那根再普通不過的繩子完成。她的身體充滿了力量,樸素的布條勾勒出漂亮的肌肉輪廓,那種力量感既不同於牡丹的高大壯實,比剛強的紅隼更顯柔韌,帶著種恰到好處的輕盈,像是一件被工匠精心雕琢成的作品。
陽春曉還是頭回近距離見到專業舞者,心中不由暗自感歎:莫非世間的舞者都是如她一樣的?這也太好看了吧!原來畫中的仙女和飛天也並非憑空杜撰,而是真的存在吧!
平心而論,這個舞姬相貌並不出眾,初見時陽春曉也隻記得她不愛講話,態度總是淡淡的;身材清瘦,普普通通,幾乎沒什麽特別之處。然而當她開始跳舞,哪怕隻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就立刻變得光彩奪目!美得幾乎令人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而這還僅僅隻是練功,如果她身著盛裝站在舞台中央,也不知將是何等驚豔呢?突然就有點期待呢——
這念頭才剛一冒出來,陽春曉自己就先吃了一驚:我明明不是在觀察她尋找突破口嗎?怎麽突然就走神琢磨起這個來了?
陽春曉使勁搖搖頭,強行把思路拉回正軌。
這位舞姬跟天香樓其他人的身世有所不同。她自幼被父母賣到樂坊學舞,後被教坊司選中,因其極有舞蹈天分,還經常在宮中舉行的重要典禮上獻舞。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優秀的舞者要麽留在教坊司指導新人,要麽就會婚配給富商或者地位不高的官員子弟。
二十四歲那年,她嫁給一位京中富商做小妾,但因不能生育,兩年後便被休了。她無處安身,隻得又再度返回教坊司。她性格內向不愛說話,也不懂得如何討好司樂官,後來便被管事婆子分派到天香樓繼續做舞姬。
在這個行業中,她這年紀的舞者並不多見,尤其身體狀態保持得如此之好更是難得。陽春曉從她身上分明看到了‘熱愛’兩個字——唯有熱愛,才能令她無論境遇如何都會堅持日日刻苦練功,雷打不動;唯有熱愛,才會專注,好像這世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都隻會專注於舞蹈本身。
起初,陽春曉覺得她目光單純,相對於心思深沉、對誰都滿懷戒備的阮輕煙,她應該是更容易接近的對象。她始終神態淡然,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她的姿態放鬆自然,沒有戒備也毫無攻擊性,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論是肢體動作還是眼神,看不出任何偽裝和掩飾的痕跡。
直覺,即使天香樓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肯定跟這個人無關。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卻見阮露澤扭過臉來望著自己,語氣依舊是淡淡的:
“晚上你要留下看表演麽?”
“啊?”
陽春曉一愣,大腦還在盡職盡責地分析她的語氣以及這句話可能存在的深意,耳朵卻分明已經聽到自己沒出息的聲音回答道:
“好呀好呀!”
——咳,這麽好看的小姐姐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舞姬勾勾唇角,似乎是被她傻乎乎的表情逗笑了,沒多說什麽,將腿放了下來,把繩子盤好、掛回到門後的把手上,兀自回自己房間去了。
陽春曉望著她的背影,心裏仍是一陣豔羨:嘖,同樣是女子,看看人家這腿!這腰!這走路的氣質——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件要緊事!
陽春曉猛然想起林皓臣告誡過自己:這天香樓邪門得很,已經有連續六位班主在這棟小樓裏死於各種意外!你可要千萬當心!
——嘛,我剛才答應的會不會過於草率了?
陽春曉不禁有些後悔地望望窗外:城門每日傍晚酉時關閉,除非有順天府或者等級更高等級衙門簽發的特別通行證,否則城門官是不可能放行出城的,所以回家得趕早!但是,我已經答應小姐姐要看她跳舞了啊!說話得算數,況且我是真的很想看呀!可如果玩得太晚,那今晚住哪還真就是個問題……
兩個名叫‘糾結’的小人正在腦門上打得不可開交,這時就見紅隼和柳絮拎著空空的藥箱從屋裏出來,見她站在那發呆,便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呢?……時辰不早啦,咱們該回去了。”
陽春曉還沒糾結出個結果來,卻突然聽大門口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整個房子都隨之一震。三人大驚,立刻趕到門口察看,就見馬廄的棚頂已經整個落在地上,煙塵四起一片狼藉——居然塌了?
前不久,天香樓才失火被燒去了半邊,如今房子已經重新修整好了,但馬廄就比較湊合——反正本來客人也不多,這裏平時也就隻拴著一頭拉貨的毛驢,沒人拿這地方當回事,甚至撐起草棚的大梁都是被火燒剩下的舊木頭。
陽春曉的馬車停在邊上倒沒受什麽影響。拉車那匹大青騾子跟毛驢一同擠在草棚底下。也不知是那畜生撞到哪裏或是踢著什麽,抑或是棚子本就矮小、實在擠不下這大個頭,結果橫梁落下來正砸在它的腦門上,當場就一命嗚呼了。
這倒真是應了那句話——天塌下來先砸死個兒高的,陽春曉的馬死了,但天香樓的毛驢卻隻是輕微擦傷,受了驚嚇,在一旁邊扯著嗓子‘嗯啊’亂叫。
巨大的響動引得隔壁醉花樓的人也紛紛出來察看,見是馬棚塌了壓死頭牲口,便冷嘲熱諷道:“喲,這是誰家又塌房啦?怎麽還天天塌房啊?”
“都說天香樓邪性,一點都不假!真真是晦氣得很呐!”
“嘖,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