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盞菱形的燈籠,形狀很是特別。
即使當前形勢下,陽春曉也注意到它的不同之處——地下城的規則是不可舉燭,除非是這種特殊形狀的?因為一眼便可看出執燈者的身份?
提燈那人身材高大,肩膀很寬,裹著和衛兵一樣的黑色長袍,黑暗中隻露出一雙眼睛注視著她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陽春曉覺得那人似乎並沒有惡意,僅僅是在觀察她們。
在明亮的環境中,陽春曉對自己的觀察力有十足的把握。雖然能從他身上觀察到的信息十分有限,但他與之前遇到的所有衛兵都不同,他似乎……在思考。
這就是最大的區別。
雙方對視片刻,陸忱緊張得像隻炸毛的貓,隨時會準備撲上去咬人一樣。
陽春曉從地上爬起來,把她也攙扶起來。
——也許他在思考我們是如何混進來的?該如何處置?
此時的冷譽就在離她們不遠處安裝另外一個火雷,應該很快就會發現這裏的異常。
如果三個打一個的話……呃,準確的說是一個半打一個,數量上有微弱優勢,可眼前這人顯然比冷譽更高更壯;更何況,隻要他隨便一嚷就全完了,橫豎沒有勝算,也沒必要再白搭上冷譽一條性命。
正當陽春曉放棄抵抗、考慮投降的可能性時,眼前黑影一閃,冷譽突然之間就衝到跟前,舉刀砍向提燈那人的咽喉。
誰知那人的反應卻更為迅速,先是將身子稍斜躲過偷襲,然後手肘一磕碰冷譽的腕子,手刀一砍武器便脫了手;接著用腳尖一挑,短刀在落地前複又彈起,抬手接住、反攻回去。
相對於冷譽急躁的快攻,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又快又穩,轉眼間隻幾個回合便將冷譽製住了。
冷譽自幼習武,雖說不像北雁和紅隼一樣經驗豐富,但也絕不是菜鳥;在他麵前竟然敗得這麽快也是讓人萬萬沒想到的。
好在他確實沒有惡意,出手也極有分寸,不然恐怕冷譽早就做了刀下鬼。
這時,就聽衛兵的腳步聲從礦道深處傳來,越來越近,陽春曉不由心裏一沉——
如果有交涉的機會那還存在投降的可能,但那些衛兵可是不會跟你道理的,什麽都不問上來就是一通亂殺。
所以,必死局。
“走。”
提燈那人突然說道。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中氣十足,語氣是命令的。
接著,他伸出鐵爪一樣的大手抓住冷譽的胳膊就往身後屋子裏拖去,力氣之大,冷譽竟是毫無反抗餘地。
陽春曉與陸忱對視一眼,迅速跟了過去。
門剛關上,大隊的衛兵快步從門前經過,卻並沒有人闖進來。這使得陽春曉對心中的猜測更加篤定了:
沈敬說過,唯一有燈的地方就能找到老怪。但眼前這人顯然不是她,但他也能點燈就說明地位很高,甚至不次於老怪,那麽——
一個念頭飛快閃過,陽春曉抬眼望向他的同時,就見他將燈放在桌上,緩緩放下長袍的兜帽,露出真容:那是一張線條硬朗的中年男人麵孔,散發著典型的軍人氣質,目光堅毅而深邃,頭發卻是灰白參半,透出一股與麵容極不相稱的衰老淒涼。
“父帥?!”
陸忱立刻驚呼出聲。
聽到這個稱呼,冷譽不由駭然,陽春曉卻未表現出多少意外,而是唇角微微上揚:果然是他。
陸忱一頭紮進他懷裏,像個孩子一樣哭泣起來。
那位昔日的名將身形高大如山,卻並無半點當年百戰百勝的威風,更像是一位遲暮的老人。他始終沉默著,用粗糙的大手輕撫著女兒的背,心疼地看著她身上斑駁的血跡。
此次地下城之行充滿了危險和各種未知的變數,隨時都會喪命;直到關於陸昭的猜測終於被證實這一刻,陽春曉才總算是鬆了口氣:最大的賭注贏了,最艱難的部分已經挺過去了。
隻是,本以為看到父女重逢這一幕會覺得欣慰,但陽春曉莫名又想到沈敬,兩次舍命相救的畫麵再次在腦海中閃現。
他不顧一切要為陸帥之死找出‘真相’,卻最終死在離真相如此之近的地方?
還真是諷刺啊……
想到這,陽春曉的神情陡然一變,質問道:
“你為什麽要詐死?”
她的聲音冷漠而嚴肅,完全是審訊的口氣。
冷譽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她:不能遲些再說嗎?一別數年,多給他們一點時間敘舊不行嘛。
但陽春曉卻板著臉孔,執意開口說道:
“你死之後,你麾下還活著的人散落各處。有的人隨著流民來到京城,卻因為兵部查不到她們的檔案而被驅逐,甚至為了活下去隻能賣身為奴;有的人重操舊業在京中稱霸一方,也有的回到山裏繼續當土匪,還有的雄踞一方霸占金礦、公然與朝廷對抗!”
陸昭緩緩轉過臉來,神情有些驚訝。
陽春曉毫不畏懼地仰起頭與他對視:“你選擇把真相埋進沙子裏,難道就不覺得欠他們一個說法嗎?”
他沒作聲,隻是低下頭,眉頭緊鎖。
滿臉淚痕的陸忱也抬頭望著他,問:“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陣亡的消息傳來,有人認定你是含冤而死,耗盡後心力為找出真相,甚至不惜一死;還有人為你傷心欲絕,喪儀未盡便染病早亡……”
“喂。”
見她竟提起沈敬和冷眉姍,冷譽趕緊擺手阻攔,一臉忌諱地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你覺得我這樣很殘忍,是嗎?”
陽春曉看了他一眼,說道:“身為專司刑名的官員,真正要做到公正,就不能隻想著自己做個好人,還要替已經沒有機會站在這裏的死者說話。”
“你說得沒錯。”
陸昭終於開口說道:“……是我愧對他們。”
“但我不是來聽你懺悔的。”
陽春曉又道:“我需要你站出來,承擔起你理應盡到的責任!”
這時,就見門被打開,進來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是薑春嵐:
“如何承擔?”
她幾步便來到近前,正視陽春曉:“你覺得還能怎麽做?去告訴朝廷:當年的鳴沙堡之役其實沒有全軍覆沒,而是在我們被困的時候,魏登和秦孝安就丟下所有人回去領功受賞了?然後,你又希望朝廷怎麽辦?為了你所說的公平正義,將那二人軍法從事嗎?……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