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寨位於大同府西北五十裏的七峰山,原是安置前線各據點守軍家眷的地方。陽春曉原以為那就是個小村子,頂多就是像鷂子嶺一樣修了幾個瞭望哨唄?可如今一見,竟是完全超出想象——

這根本就是個設計精巧、設施齊備的軍事堡壘吧?

山門處隻有一條石階路通往正門,左右各有數座磚石結構的炮台,成色很新像是新修的。整座寨子依山勢而建,一邊是峭壁一邊是堅固的城牆,即使陽春曉這種純外行也能看出是個易守難攻的咽喉要塞,防禦工事的建設水準一點也不比大同府差。

王七野將她們送到門口,便折返回去接應齊慕蘭。

她們穿過宏偉的城門進入內部,街道也是青石磚鋪就,十分整潔。柳絮很快就尋到一家醫館,將宋襄安置進去。

陽春曉和冷譽幫不上忙,隻得退到門外等著。這時她才發現,這齊家寨與其他城寨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婦孺比較多:無論是街邊小販還是路上行人,大部分都是女子,甚至鐵匠鋪裏也是膀大腰圓的健壯婦人。

她不禁想到了牡丹:也不知她做了總兵夫人之後,是不是會收收性子呢?唉,她那個脾氣,真不知道這段婚姻能維持多久……

若是換作平時,她一定對這地方挺感興趣的。隻是如今一想起牡丹,又記掛著沈敬,心情難免低落下來。

“他會沒事的。”

這時,身邊的冷譽突然說道:“剛才王七野說,二小姐已經先一步去找他了。”

陽春曉抬起頭看看他,勉強笑笑:“都怪我的計劃不夠周全。不然,他也不必舍命相救。”

她長長歎了口氣:“出了這麽大的紕漏,都是因為我太自以為是了。”

“誒呀,其實你的計劃已經很好了啊。”冷譽安慰道:“何必非要拿神仙的標準要求自己呢?”

“自責毫無意義。”景南風也說道:“幹娘不是常說嘛:‘答案是永遠不會在你身後出現的’,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我們隻能繼續往前,努力彌補便是。”

道理歸道理,真正事到臨頭照樣慌得一批。

陽春曉對她說道:“你尋你相公去吧,我在這裏等他們的消息。”

其實景南風早有此意,隻是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些擔心:“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

“喂。”

冷譽不滿地怒刷存在感:“放心去你的吧。”

景南風笑道:“好,知道了。”

說著,她再次跳上馬背,飛快地出城去了。

然而她一走,陽春曉神情又黯淡下來,整個人看起來蔫蔫的,完全提不起精神。

冷譽見了也不由歎氣道:“我看你啊,就是自打生來便一切都過於順風順水,從未受過挫折,才會這麽容易就意誌消沉。”

陽春曉雖不服氣,但這話倒也沒錯。

她出生沒多久,陽承和就當上了刑部尚書。夫妻二人雖說都很忙,卻一直堅持把她帶在身邊,除了每日言傳身教,刑部的官員也都對她十分照顧。

她基本就是在所有人的小心嗬護著成長起來的,加上她確實天資聰穎,無論斷案還是審訊都從未出過差錯。而今天這個計劃中的疏漏,簡直是個無法容忍的重大過失,讓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你哪有我慘啊……”冷譽扁扁嘴,抱怨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家世代都是做武官的,長輩們很瞧不起文官。我頂著巨大壓力求著舅舅給安排了一個大理寺的差使,沒想到上任頭一天就被個錦衣衛給盯上了,他還非要坐邊上看著我審——我當時很慌的好嘛!”

陽春曉一愣,想起那天的情形也不由同情道:“對於新手來說,確實挺難的。”

冷譽誇張地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光是這樣也就算了,那群嫌疑人也好可怕!我就才隻問了一句,她們張嘴就是‘狗官’,一人一句罵起來恨不能把我給吃了!”

陽春曉忍俊不禁:不得不說,天香樓的姐姐們,那戰鬥力真是可以的。

冷譽哭喪著臉連連歎氣:“我隻是想把她們請來問問案子而已啊!天知道怎麽就搞成這樣……更可怕的是,好巧不巧,她們的班主居然還是位業內精英?天辣,我感覺就像被公開處刑一樣好嗎?”

寶寶委屈,並且哭死。

陽春曉被他逗得笑個不停:“對不起,我當時出手是狠了點……哈哈哈哈!”

冷譽一臉生無可戀:“這件事被族中姐妹們當成笑話來說也就罷了,如今還要拿來為你開解——我付出這麽大犧牲,你感覺好些了嗎?”

陽春曉一愣,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細細想來,當初隻發現他為人行止端方,豁達大度,勇於任人唯賢不恥下問;如今聽他說出這番話來,倒是更加有感於他的寬仁和包容,他性格中似是飽含著能夠治愈一切的溫潤。

正如現在高懸於天際的春日暖陽,令人心頭的陰霾盡數散去,使得眼前整個世界都再度鮮亮起來。

“謝謝你。”

陽春曉帶著笑意仰頭望著他,目光真誠:“盡管現在我依然認為你並不適合審訊或者斷獄之類的工作……”

“喂!”

他非常不滿地打斷她:“誇人就好好地誇,別隨隨便便再順手捅上一刀了。”

她表情認真地點點頭表示接受:“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怔了怔,滿心期待地以為還會有下文,卻隻等來一片安靜。她伸出手臂挽過他的胳膊,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冷譽心裏不由一動,隨即感慨:也罷。安靜的時候就是最完美的天使,開口即地獄真是傷腦筋啊……

陽光照在兩個人身上,投下一道相互依偎的影子。

然而歲月靜好僅持續了片刻,便聽身後傳來柳絮酸溜溜的聲音:“呶!門外頭正膩膩歪歪靠在一起那兩個就是咯!”

二人聞言回過頭,見她正為身邊那人指向這邊。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看著像是這寨子裏管事的丫頭,短衣襟打扮,腦後留著長長的辮子,腰間跨著柄短刀,使得整個人都透出一種英武不凡的幹練。

她主動上前行禮,微微一笑:“陽小姐、冷公子,家主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