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位姑娘滿腹狐疑地將三人圍在當中,猜測道:“我們可沒有錢付診金。”
柳絮拍拍胸脯:“我是小姐的私人醫生,給姑娘們看病不要錢的!”
眾人隻是不信:“你這小丫頭……不會是拿我們練手的吧?”
“行不行啊?看起來不是很靠譜的樣子喂……”
“這麽小就出來騙錢了嗎?”
柳絮氣道:“喂,我家祖上三代開醫館的!京城名醫柳元夕聽過沒有?那是我爺爺!給宮裏的娘娘瞧病的!”
“可宮裏的娘娘又不會得我們這種病。”
“……!”
天哪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陽春曉見狀趕緊上前解圍道:“不要緊的,都是自願!反正阿絮人已經來了,藥也帶來了,又不收錢!你們若信得過便讓她試試,若實在不願意……也不勉強的。”
紅隼也在一旁說道:“我們家柳絮姑娘可是出名的杏林聖手,而且向來隻為女子醫病!橫豎也沒什麽損失,姐妹們就給她個機會唄。”
眾人.大眼瞪小眼,沒了主意。
最後,還是阮輕煙發話道:“行啦,姐妹活到今天,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找赤腳遊醫打胎都不怕,如今倒害怕起一個小姑娘瞧病來了?……你們不敢,那我先來。”
說著,便領著柳絮進了內室。
陽春曉愈發覺得事情好玩起來。
怎的她這個新班主說話不管用,反倒是紅隼的兩句話,竟能請得動阮輕煙這尊大佛了?
她們對我存有敵意很正常,畢竟我對於他們來講是個陌生人——看來,紅隼和這個阮輕煙,不僅僅是認識,隻怕,還是熟人了。
罷了,總歸不是件壞事。
眾人將信將疑跟到近前,隔著道紗帳麵麵相覷。
別看柳絮這丫頭嘴損,但在行醫瞧病方麵絕對專業。
阮輕煙幼年時右腿受過傷,右膝逢陰天下雨或寒暑交替之際便會作痛,嚴重時竟不能下地。柳絮讓她坐在凳子上、兩腿自然彎曲,然後半蹲在她麵前、挽起袖子,摸了摸,也未多問,便用修長的兩指掐住膝蓋關節處的兩個穴位,才剛一使力,阮輕煙立時便覺得鬆快了不少。
再揉.捏片刻,疼痛竟是去了大半。
“小姑娘果然好手段。”
阮輕煙滿臉驚訝,讚了一句,柳絮卻淡淡一笑,抬頭說道:“你這處舊傷應是棍棒外力所致,因醫治不及時硬是拖成了大患。好在你還年輕,倒也不打緊!隻是眼下沒什麽好法子,隻能用外敷的膏藥暫且緩一緩。若想去根兒還得等來年夏天,三伏天裏灸一灸便可大好了。”
一番話頓時令眾人信服不已。
如果說天底下真的有人生下來就是當大夫的料,那麽肯定非柳絮莫屬了吧?
人的身體在她眼中就像個精密的機器,無論是哪裏運轉出了問題,她隻要上手一搭脈便可知個大概,什麽疑難雜症都難不倒她。她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手掌寬大且十分有力,全然不似尋常少女的纖細柔.軟。任你是肩酸背痛或者跌打扭傷,她一上手便可使病痛全消!打起架來似乎也挺有優勢。
天香樓的姑娘平時不僅要學習舞蹈器樂,洗衣做飯之類的粗活也樣樣要做,像是凍瘡皮癬股癬之類就十分常見。眾人見她確實醫術高明,便也紛紛上前問東問西,谘詢內容漸漸從小病小痛談到私.密處的難言之隱。
柳絮對答如流,邊說邊拿出筆墨來記錄。
開方子就更神了。
柳絮出身於中醫世家,自幼開蒙識字的入門讀物便是《黃帝內經》。
長到五六歲上,隻需一聞一抓便知是什麽藥材、藥性如何;十幾歲時,爺爺書房裏的醫書典籍皆已通讀一遍,數百種中成藥祖方爛熟於胸。也就隻可惜是個女兒身,不然早就可打著‘柳氏神童’的名號坐堂問診了。
天香樓的眾人並不知她的來曆,就隻看著她筆走龍蛇寫完方子,伸手從藥箱的小格子裏抓出幾樣藥材,也不經稱量,蜻蜓點水般分成數量相同的三等份,用黃紙疊成方.方正小的小包——這套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老中醫做派十足。
柳絮將藥包好遞過去:“這是內服的,三碗煎成一碗,每日一次,宜飯後服用。我先給你三日的量,若是見輕就拿這方子去藥鋪裏抓藥,大抵也就二錢銀子;若嫌麻煩或是效果不明顯就先停了,暫且隻用這藥浴的方子,見效更快些。”
眾人無不信服,漸漸對她親近起來。
陽春曉對於柳絮還是很有信心的,眼下這情況跟她預想中差不多。趁著眾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柳絮身上,她悄悄抽身退出來,開始在天香樓四處仔細查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林府尹既然說天香樓怪得很,她不仔細看看,豈不是白來一遭?
這棟三層小木樓可是有些年頭了,據說始建於前朝,至今得有小一百年了。陳舊的地板被擦得明光發亮,踩上去難免吱呀作響;樓梯和扶手都有多處修補過的痕跡,但也隻是用木板簡單地釘上去,連漆也沒補,像是隨便在衣服上打了個補丁,糊弄得十分明顯。
雖說破舊,屋裏櫃架上卻並沒有想象中積年累月的灰塵,角落裏也都收拾得幹幹淨淨,窗台上甚至還擺了一盆不知名的小花,像野花一樣毫不起眼卻頑強地生長,哪怕現在外麵已是大雪紛飛的寒冷冬天,它依然生機盎然。
陽春曉正望著那叢雜草一樣的植物出神,破口的花盆底下一抹不起眼的暗褐色痕跡吸引了她的目光。
職業的敏感使她立刻警醒起來。她伸手沾了些許放在鼻下輕嗅,竟是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她將那花盆稍稍挪開寸許,果然見到更大一塊噴濺狀的汙漬。站在此處向樓梯下方望去,那些原本看起來並無任何關聯的幾處補丁,就像是拚圖般還原出一人個從樓上跌跌撞撞栽下來、再滾下樓梯的場景——
這裏是樂坊,即使有客人喝醉了酒從這破舊的樓梯上摔下來,也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甚至都不會引起注意;
客人在摔下來的時候,不小心就撞到了頭,也是很合理的;
撞傷之後本人都沒當回事,沒想到不久便死了;
沒人會覺得哪裏不對,一個倒黴鬼罷了。
陽春曉緩步走下樓梯,腦海中一遍遍還原著那個人從樓上歪歪斜斜地走下來、腳步不穩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花盆的位置——這花盆應是新換的,原來那個已經碎了。它的作用並不致命,而隻是製造淺表劃傷令那人滿臉鮮血,以掩蓋真正的致命傷——
陽春曉突然停住腳步,蹲下身,伸手在台階踏板上摸索一番,用指節輕輕叩擊。
嗬,果然,有一塊木板是活動的,發出空洞的聲響。這位置極巧,機關也極為簡單,不僅足以令人一腳踏空,還會順勢向前撞上最末一節的樓梯扶手,如果那裏‘碰巧’有個尖銳之物的話,恐怕凶多吉少——
跟她想的一樣,必然是有的。
陽春曉撩起衣裙坐在髒兮兮滿是油泥的台階上,一手托腮,望著那枚毫不起眼、滿是深紅色鏽跡的半截鐵釘——跟第一樁案子屍狀上描述的致命傷完全吻合。
而那樁案子發生在兩年前。
當年布下的殺陣,至今居然都沒有一絲更改——要麽是膽大妄為無所顧忌,要麽,布局者也許還依然在利用它製造更多的意外。
卷宗上的記錄,和第一樁類似。
這布局看似簡單,想要達到預期效果卻是要經過反複計算和推演的,甚至還需要真人測試。那麽,住在這裏的人嫌疑極大。布局者不僅心思細膩,還需要有幫手,知情或參與者兩人以上——
團夥作案,且計劃周密。
看來,林府尹的猜測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