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過後,陽春曉心中暗忖:那齊家寨二小姐原隻是來打個照麵,禮數到了便罷,沒打算真留下吃席;但眼下天色已暗,早過了關城門的時辰,看她們的打扮應是遠道騎馬來的,難道這會子還能出城?

她不禁又聯想到黃金的發貨人:就算發貨人出自天機營,就算是真有通天的本事,照賬本上的運送頻率,將讓一條地下運輸線維持七年都不露出馬腳,簡直可稱得上是奇跡了!但若是有齊家寨這樣的班底,即使是鐵桶般的大同城裏,暗渡陳倉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你也打算讓牡丹留在這裏做總兵夫人麽?”

冷譽的聲音令陽春曉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想了想,說道:“這樣……倒也不錯。”

說著,她不由朝牡丹的方向張望。

可惜這桌的位置較偏,隻能由敞開的菱花隔扇望見廳中一角,也不知那對新人此時正在哪桌上敬酒,隻能聽見聲音卻瞧不見人。

“當初留她在身邊,原也隻是權宜之計,哪有強留人家一輩子的沒道理呢。”

陽春曉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說道:“牡丹在京中沒有親戚,除非嫁人,不然就會被遣返原籍。如今她既然答應與秦孝安結為夫妻,必是出於自願的,我又何必阻攔?”

話雖如此,她還是難免覺得有些傷感——畢竟一起生活好幾年,突然就要分開,心裏總是不太好受。

冷譽點點頭,安慰道:“她那性子,也不像是能被脅迫的!”

“她喜歡就好。”陽春曉歎了口氣:“而且,咱們是查金礦來的,秦孝安並不是核心人物,也沒必要一直把注意都放在他身上。”

沈敬插了一句:“問題是:就算你放過他、他能放過你嗎?”

陽春曉摳了摳太陽穴:現在的處境確實是個問題。

牡丹肯定是會保護大家的,但她沒什麽心機,狡猾的秦孝安要是先斬後奏,那可就悲劇了。

這時,卻聽冷譽說道:“想不想放過咱們是他的事,能不能放過就是咱們的本事了!”

眾人聽了都將視線投向他,總覺得這個話應該從陽春曉嘴裏說出來才是正常的。

冷譽被看得有些發毛,隨即有些心虛地戳了戳身邊的陽春曉:

“……是吧?”

陽春曉猶豫片刻,表情複雜地嗯了一聲。

“得。”

敏銳的沈敬發覺她還是沒什麽對策,站起身來,歎了口氣:“今天府中辦宴,戒備必然鬆懈。我上外頭轉轉去,說不定能給咱們尋條活路!”

說罷,抬腿朝外頭走去。

景南風望著他的背影,似是觸動心事,竟也站起身來:“他倒是提醒我了!今天是個好機會,我也得好好摸摸這府裏的貓膩。”

沈敬想通了就會認真做事,她嘛,自然是為了小賀相公。

陽春曉一笑,並不道破,隻點頭囑咐一聲‘萬事小心’,便由她去了。

桌上突然少了兩個人,陽春曉頓覺得眼前一空,此時恰巧見牡丹和秦孝安正在視線所及之處:二人皆是笑容滿麵,牡丹頭戴綴滿南珠的鳳冠,身穿嶄新明豔的大紅喜服,光彩奪目,與身邊同樣華貴的男子站在一起,宛如一對璧人。

耳畔樂聲喧囂,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但陽春曉心中卻莫名湧起一陣傷感,喜宴變得興味索然,不一會兒便帶著冷譽和柳絮早早回去了。

棲霞宛的位置離宴會的中心不算遠,陽春曉在房間裏依然能聽到遠遠的樂聲——雖然聲音並不算大,但對於聽覺異常敏銳的她來說,還是太過喧鬧了。

這也正是她選擇住在京城外墳地邊上的原因:隻有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她才能停止思考。

想早點休息是不可能了,心煩意亂的陽春曉索性披了件衣裳,來到客廳那麵被她畫滿了各種記號的牆前,讓柳絮一遍又一遍地念賬本。

剛開始柳絮是站著念,然後覺得腳酸就坐下了,接著歪在羅漢**,結果不一會兒就靠著軟枕睡著了。

陽春曉無聲地歎了口氣,拾起地上的紙,把身上的衣服披到她身上。

思緒又回到案子上。

數量如此巨大的黃金,是不可能隻靠幾個人的力量完成的;但知情人越多,風險也就越大,因此,這個運輸網絡必須達到最為精簡的結構才能保持穩定運行。

眼前的數據呈現一種毫無規律的雜亂感,對方似乎可以隨時穿過城防,隨意選擇運輸方式和接手人,甚至給人一種無所不能的錯覺。

但陽春曉知道,規律必定存在,隻是她還沒有找到關鍵。

齊家寨很可能就是那個關鍵,但大同城外的勢力並不止有她們,更別提殺虎口之外的涼城以及東北方向的馬鋪山流寇了。

之前的假設並沒有充分考慮城外的其它勢力,而且那些被忽略掉的任何一方,都有可能是事情的關鍵。這需要加入更多的數據,重新分析之後才能得出更加確切的結論。

問題變得更加複雜,這還真是件麻煩事啊……最值得欣慰的,就是她從京城帶了景南風——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馬鋪山的土匪背景將是很大的助力;另外,再加上無所不能的沈敬,總之,一切還不算太糟。

屋子角落的暖爐燒得正旺,但由於房間很大,還是難免感覺寒涼。

陽春曉搓了搓發涼的雙臂,朝手心裏嗬了口氣,發覺因站得太久兩腿已經有些麻木了。她蹲下身,雙臂環過膝蓋,依然抬頭望著牆上的圖形,隻是這次她把注意力轉移到大同城外,尋找最合適的切入點。

她正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之中,忽然被一種柔軟的溫暖所包圍,接著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

“即使她們都離開你,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

冷譽將薄毯裹到她身上,順勢將她整個人都攬入懷中。

陽春曉猛然回過神,頓覺一頭霧水。簡單思索之後才恍然大悟:我現在這副模樣,也許瞧著挺落寞還挺可憐的?呃,這個誤會可能有點大……

本想解釋說‘其實我在想案子的事’,但又覺得太煞風景。陽春曉嘴巴張了張,到底沒那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