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漂亮的反客為主。

陽春曉不得不再次示意沈敬冷靜,提醒他不要被其影響。

秦孝安歎了口氣,換了副表情說道:“陽小姐是擔心牡丹?大可不必啊,我對牡丹可是一片真心!”

陽春曉淡淡一笑:“你的說法,很難令人信服啊。”

他對以往的風流韻事毫不避諱,大手一揮道:“這你就不懂了。男女之事,須得兩人相互配合方才有樂趣,你不多試幾個,怎能知道跟誰更為契合啊?”

陽春曉聞言一赧,滿麵通紅。

秦孝安見狀哈哈大笑,卻見沈敬怒目相向便擺擺手以示作罷,才又對她正色說道:“就因為看過了環肥燕瘦千嬌百媚,才更清楚自己真正喜歡什麽。頭一回喜歡上的就肯定最好麽?隻是沒見過世麵罷了!唯等閱盡千帆,終於遇到誰都比不過的‘她’,那才算是修到了正緣。”

陽春曉還真是頭回聽到有人把‘好色’二字形容得如此清新脫俗。

“所謂的‘般配’,”他又繼續說道:“就是在跟別人對比之後,還是覺得就數她最好!倘或碰巧她也是麽想的,那才能叫‘良配’。”

提到牡丹,他一副食髓知味的得意神情,真是打從心眼兒裏的喜歡。

令陽春曉心情複雜的,倒還不隻是他這套歪理——牡丹以前竟也說過類似的話。

她並不認同,但畢竟牡丹是個成年人,有自己選擇如何生活的權利。

“不過,感情的事嘛,貴在兩廂情願。”秦孝安緩緩說道:“我秦某人從不做欺男霸女的事。”

“那張衝怎麽死的?”陽春曉突然問。

秦孝安聳聳肩:“我他媽哪兒知道。又不是我殺的。”

“哦?不是你?”

“死在我手裏的人多了,不差他一個。但這事不是我做的,我肯定不能認。”

這確實很難下論斷。

一個名義上屬於大同駐軍、但實際在替魏登辦事,又是極為接近核心機密的重要角色,到底死在誰手裏,還真難說。

“如果你想調查此事,我也可以替你問問手下弟兄們,興許就有知道的。”

秦孝安微微一笑,道:“我這人說話不愛繞圈子。陽小姐若有什麽想問的盡可以直接說,秦某肯定如實相告,知無不言。”

本以為他會借機提出要求,比如隻要你答應把牡丹給我,或者幫忙促成此事,那麽條件隨便你開雲雲——

但是,完全沒有。

他現在這副基於傲慢的友善模樣,跟那天在德茂商行遇到時並無分別——傲慢的人不屑於撒謊,倒是又增加了他那些話的可信度。

這不得不讓陽春曉回憶起大同守軍先斬後奏的作風來。大同守軍認腰牌不認人,張衝的身份誠然敏感,可他的腰牌和印信一早就落在了鷂子嶺。

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同守軍將他當做探子……或者說本就和他有仇,將他“軍法處置”,又沒有上報呢?

畢竟秦孝安剛剛承認了跟張衝的老婆有一腿——這就代表,張衝和秦孝安的關係其實並不和睦。

或許是有大同守軍看出了什麽,把張衝殺了,等合適的機會再找秦孝安邀功?

真是這樣的話,秦孝安可能和魏登的合作關係並不融洽,至少隻能維持岌岌可危的表麵融洽而已。

陽春曉恍然大悟。

猜測間,她漸漸接近了真相。

秦孝安見她沉思良久也不著急,隻神在在地一會兒看看沈敬,一會兒看看冷譽,仿佛他們手裏的武器,僅僅隻是玩具而已。

陽春曉寒毛直豎。

屋內的秦孝安,仿佛一隻靜待雛鳥成熟的蛇,而屋外,層巒疊嶂的都是他的親信。

他並不需要跟我談條件,因為我們之間根本不存在談判基礎。

“陽小姐若有什麽想問的盡可以直接說……”

他未說出口的後半句話應是:反正,你也不可能活著離開大同府。

我懶得跟個將死之人扯謊。

——

粉子胡同各家都是剛開張,沒幾個客人,位於胡同最深處的天香樓更是冷清。

阮未央在前頭帶路,遠遠望見波妞已經一溜煙跑回去報信了,心裏才略安定些。

魏登果然沒有貿然離開。他讓三名隨從跟她去天香樓,自己卻仍留在錦江。

雖然預案當中有這種情況的應對之策,但她心裏還是難免忐忑:這魏登果然狡猾!

他派來的三人都是當年的軍中親信,眼光毒辣,恐怕不好糊弄……希望後頭別再出什麽岔子才好。

天香樓裏,台上正中坐著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正抱著琵琶弄弦,樂池裏數名樂工心不在焉地伴奏;台下散席當中零散坐著兩三桌客人,許知年坐在個昏暗的角落裏,不仔細看幾乎注意不到。

——這自然也是許知年布的局,屋裏的客人都是錦衣衛假扮的。如果這次來的是魏登,那看到的可就會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番景象了。

為首那人站在門口環視四周,未見異常。

他一眼就望見了許知年,走上前去行了個禮:“請問閣下可是許公子?”

許知年掃了他們一眼:“閣下怕是認錯人了。”

那人微微一笑:“我家主人在錦江酒樓恭候大駕,還請先生隨我前往一敘。”

許知年坐著沒動,也沒接話。

那人又道:“主人深知先生行事謹慎,但事關重大,還請務必隨我移步詳談。”

“若真有誠意就讓他自己過來,我在此等他便是。”

那人眉梢挑了挑,壓住怒氣,耐著性子說道:“我家主人身份尊貴,不便前來。還請先生莫要讓在下為難。”

以魏登的身份,他府上的親兵侍從起碼得是個四五品的武官,大概是從沒遇到過像他這麽不識相的。

“不去。”

許知年斷然拒絕。

那人強壓怒火哼了一聲,朝手下使了個眼色。身後二人手按腰刀向上一闖,伸手剛要去抓他,卻不料許知年突然拍案而起:

“放肆!”

三人被他唬得一愣。眼見那清瘦的書生怒目圓睜,竟是厲聲道:“我乃朝廷命官,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爾等還敢動手不成?!”

此言一出,連台上的樂聲也戛然而止,四座皆驚,齊齊望向這邊——

為首那人麵色尷尬,連忙又換了個和善笑容,低聲賠罪道:“豈敢豈敢,先生息怒、息怒。”

三人原以為他不過一介文弱書生,隨便嚇唬幾句便會乖乖聽話,卻不料態度竟是陡然強硬起來?

然而此事不宜張揚,主人吩咐的是‘請’,倘若真是鬧大了恐怕不好交差。

那人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帶著手下退了出去,站在門口商量幾句,打發一人回去報信。

躲在後台的宋襄著實捏了一把冷汗。

東西他送了,人也被他們哄到街上了,現在就看許知年臨門一腳了。

不多會兒,報信的人又回來了,和另外二人耳語了一番,三人退卻。

許大人果然神機妙算!

宋襄瞧著許知年沿著樓梯緩緩而上,前往三樓雅間,心中暗自佩服。

身邊的小旗伸著脖子往外瞧,宋襄沉下臉來,立刻低聲嗬斥道:“備選方案用不著了,你們還不快去準備錄口供!”

那幾人紛紛稱是,各自回到書案前。

未時三刻。魏登,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