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看見來人,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雖然他們錦衣衛是皇上用來監視文武百官的,但因為輕煙和陽春曉的關係,他對許知年還是保持著一分好感的。

這也是為什麽許知年讓他穿著官服來會麵,他並未多想,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另外,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谘詢——如何才能給阮輕煙贖身。

“許大人,您倒是給我指條明路啊。”

宋襄已經絮絮叨叨說了老半天,卻見許知年始終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沒有?

“哦,那件事啊。”

許知年這才從思緒中抽離出來,花了片刻回想他方才提的問題,略一思索才緩聲道:“你也知道的,她們家犯的是抄家的重罪,而且時間久遠,辦理起來很是麻煩,審核流程也更是繁瑣,還須得好些時日呢。”

這番話聽來無懈可擊,隻是類似的官腔宋襄聽得實在太多了,不耐煩道:“要不您就直接告訴我,這事到底是卡在哪個關節了?我也好使銀子去疏通。”

宋襄性子直爽,深知他們這些文官說話愛繞彎子,又覺得這幾日相處下來與他算是有些交情,便索性就直說了。

沒想到許知年聽了,竟是一臉驚異地看著他:“……你當真不知其中緣由?”

阮輕煙分明都已把話講到那個地步了,這人居然還不明白嗎?

宋襄表情認真地搖頭,發覺他話中有話,便追問道:“還請許大人指點一二。”

許知年顯得有些為難,斟酌片刻方才說道:“宋千戶,這……不是銀子的事啊。”

宋襄眼前一亮:“不用銀子也能贖人?”

“……”

你這是想到哪裏去了喂。

許知年對麵前這個憨貨十分無力。

前幾天,在六部的新年茶會上,許知年暗中向唐縱示好,並私下透露想要依附鋪國公的意圖,委托他安排自己與魏登會麵。

為表示誠意,他將張衝的魏府腰牌及解密尺等物交給他,並透露了持有賬本的消息,同時提出‘事關重大,隻能麵交’,以求與魏登會麵。

在唐縱看來,他無非是想利用這案子投靠魏登,以換個更加光明的仕途。因此就十分爽快地答應下來,並主動安排了兩次會麵。

不過許知年並沒有出現。他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

“來了。”許知年暗道。

時近午時,日近中天。

性子急躁的宋襄在剛剛的絮叨下,已喝下三大壺茶水,上了兩趟茅房;而許知年依舊是穩如泰山地坐在窗邊,不緊不慢地品著香茗,不時望向窗外。

魏登的馬車緩緩駛來,正停在對麵浮光閣的門口——魏登從馬車上下來,大馬金刀地進入浮光閣。

軍人果然守時,即使身居高位也依然如此。

尤其在被許知年爽約過一次之後仍能準時,他不由對魏登產生一絲讚賞。

許知年神秘地笑了兩聲,看得正在絮叨的宋襄一愣。反應過來後,趕緊抓住許知年的手腕:

“請大人教我!此事若成,宋某定有重謝!”

真誠溢於言表。

許知年僵硬地把手抽回來,嘴角抽了抽。

對待聰明人,許知年能設個套讓他往裏鑽,可對待宋襄這種“武夫”……

確實要難辦些。

“咳咳,我約你出來,其實還有別的事。”他決定先換個話題。

宋襄‘哦’了一聲,洗耳恭聽。

許知年說道:“上次轉去錦衣衛的那樁官銀案,關鍵物證還留在貴司嗎?”

“當然!”

“甚好。勞煩你取了那件物證去魏登府上,就說需要他來認一認這物件是否見過,請他說說情況。”

“啊?”

宋襄不由撓頭,為難道:“許大人!您覺得以魏帥的身份,他會搭理我這麽一個小小的千戶?您到底是太看得起我,還是太看不起他了呢?”

“結果不重要,我需要的是過程。”

但宋襄卻仍舊搖頭:“不行,這件事毫無意義。雖然陽春曉說過讓我幫你,但我好歹也是個錦衣衛的人,得有自己的堅持。”

宋襄帶著防備,眯起眼睛道:“一碼歸一碼。雖然我和阮輕煙很需要你的幫助,但錦衣衛與姓魏的素無往來,我也並不想得罪他。”

說起工作,宋襄就跟換了個腦子似的,竟然機靈了起來。

“這案子,我不妨向您透個底:皇上已下了密旨給陽小姐,並禦賜三寶,讓錦衣衛全力配合。您現在要拿這案子在京中做文章……萬一惹出什麽亂子,我恐怕不好交差。”

對於感情之事宋襄確實遲鈍,但他辦起差來毫不含糊。畢竟不是新手,混跡官場也有些日子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還是拎得清的。

宋襄又道:“所以,您若是有什麽計劃,最好還是提前跟我知會一聲,我好有個準備。”

這話倒也在理。

文官效忠於朝廷,而錦衣衛受命於天子、專職監視群臣,兩者之間並不存在信任關係。

看宋襄這態度,如果許知年不肯和盤托出的話,他就會拒絕合作。而錦衣衛恰是計劃中十分重要的一環,不可或缺。

許知年思索片刻,最終歎了口氣:

“……好吧。”

許知年娓娓道來:“你可知都察院禦史台高層出缺一事?”

“自是知道的。”

“別人我不知,我對這個職位,抱著誌在必得的心思籌謀。”

“等等,我們說的不是魏登麽?你提這個幹什麽?”宋襄嘟嘟囔囔問道。

“文臣自然有文臣的路數。不像你們穿飛魚服的,隻要替皇上辦好差事,就能得到青眼。”許知年搖搖頭,不以為然,“若想動動自己的位置,就隻能靠腦子了,比如……”

許知年向宋襄示意,指引他看向窗外。

樓下,魏登麵沉似水,從浮光閣出來就快步鑽進車裏。數名帶刀護衛上馬隨行,一隊人緩緩而去。

許知年掃了一眼刻漏:他竟在此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嘖,這已是近日來魏登第二次被他放了鴿子,還能有如此耐心,實屬難得。

尤可見他對此次會麵仍是誠意十足的。

很好,計劃進展順利。

宋襄難以置信地怪叫:“這麽說來,你是要向魏登投誠,以求他在皇上麵前舉薦你進入都察院?”

說完自己的猜測,宋襄立刻搖頭否定。

“不對,滿朝上下誰不知道你是陽承和的得意門生?刑部又是出了名的高風亮節……結合陽小姐前些日子給你安排的任務來看……你是要趁著這個機會,審魏登?”

許知年皺了皺眉,又笑了一下。

這小子,看來還不算太笨。

宋襄嗤之以鼻:“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事,誰會信啊!”

許知年揚揚眉,不以為然道:“魏登信了啊!沒看他剛剛在對麵赴約,就是為了等我!”

宋襄眯了眯眼:“滿朝文武都知道魏登是個老狐狸,難道……你手上有他的把柄?”

許知年微笑地搖頭:“我把一部分物證交出去了。”

……這,怪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是錦衣衛,想必這一套比我更清楚。隻有單獨見麵,才會有審他的機會。”

“那這會兒的你就不該呆在這兒,而是和魏登那個老頭子見麵!”宋襄下意識駁斥,“你肯定還有後招。”

“沒錯,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宋襄警惕地眨眨眼:“說說吧,你今天不說清楚,休想走出這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