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京城裏除了順天府,幾乎所有衙門都關門放假了。
刑部大門落了鎖,但後巷的小院卻依舊十分熱鬧。那裏是陽承和故居,卸任後便依他本人的意思改成了宿舍。自戰爭結束後,京城房價年年瘋漲,而這套小四合院算是老尚書留下的員工福利,一直被保留到現在。
正房三間住的是許知年。
陽春曉從清河縣捎來的木匣擺在桌子左上角,然後依次是張衝的腰牌、解密尺,正中擺著破譯的賬本和陽春曉的信。
他的結論和她一樣——這太不合常理了。
許知年眉頭緊鎖,正望著麵前的數據發呆,就聽有人敲門:
“許大人?在屋裏吧?”
許知年應了一聲,門開了條縫,卷進一股冷風和幾聲零星的爆竹聲,接著便是豬肉白菜餃子的香味撲鼻而來。
“剛出鍋的,趁熱吃!”
隔壁老李將一大盤餃子擱在許知年的案頭,臨走還不忘留下筷子和兩頭蒜。
許知年道了聲謝,剛要起身,老李擺擺手示意他不必,便退了出去、小心地將門關好。
這些人都是西北來的流民。當年是薑春華幫他們解決了戶籍問題,其中有識字的、或是在衙門當過差的,便留在刑部當了小吏。他們待許知年和陽春曉都如親人一般,平時生活也多有照應。
許知年對吃食並不挑剔,唯陽春曉時常記得他偏好羊肉。
他看著那盤餃子,思緒依然困在陽春曉送來的那個謎團上。
這時,又聽有人輕輕敲了下門,進來的腳步卻是極輕:
“許大人。”
許知年轉過頭,發覺竟是一身男裝的紅隼。那極身不起眼的打扮,看起來竟跟個普通小廝沒差。
她幾步到了跟前,像貓兒一樣悄無聲息,看神色十分焦急:
“有件事勞煩您幫忙。”
“進來說吧。”
她從懷中取出一份密函,簡單說明來意:今日冷府家宴,魏登攜家眷前來赴宴。席間,郡主聽手下人報告說有一西北探馬模樣的小卒稱要麵見侯爺,此時正在府門口候著。郡主設計拖住他,又使人盜出密函。
“所以,要盡快!我的時間不多。”
紅隼說著,熟練地打開已被開啟的蠟封。
她手中裝著信函的竹筒經過特殊設計,蓋子一旦扣合密封之後,再次打開時機括便會自然損壞,以此保證消息傳遞過程的隱密性。
但是現在,蓋子與筒身之間被一根細長的竹篾撬開,像雙筷子一樣將裏麵的信函夾了出來,遞給許知年:
“這信上用的都是暗語,我也不知如何破解。記得以前姑娘在時常說許師兄是最為博學的,我就來碰碰運氣。”
許知年苦笑:“可我對軍中事務並不了解啊。”
雖是這麽說,他還是小心地將信函接了過來。微黃的紙張輕薄如紗,上麵寫著兩行小字——沒有語法,也毫無邏輯。每個字都認識,放在一起就令人不明所以。
紅隼看出他的為難,便又道:“郡主看了,也沒什麽頭緒,隻說大不了再原樣放回去便是。我精於此道,保證他們不會發覺。”
“這應是軍中專用的紙張吧?”
許知年也看不出門道,用二指撚了撚那紙,說道:“這質地像是特殊工藝,不像是尋常市麵上紙坊中能買到的東西。”
紅隼聳聳肩:我也不懂。
“你且等我片刻。”
許知年拿著密函到了裏屋,從書櫃上尋了一張與之顏色厚度大概相仿的宣紙,放到桌上,用小刀裁成相同的尺寸,然後執起筆來,照原樣謄抄了一份。
他下筆極穩,竟是寫得與原件一模一樣。
乍看之下,難分真假。
紅隼不由讚道:“許大人真是好本事!”
“雕蟲小技罷了。”
許知年擺擺手,等墨跡幹了,便按原件的模樣對折一下、又交還給她:“你將它複原吧。”
紅隼一愣:“這樣不會被發現麽?”
許知年一笑:“就是要讓他發現。你能將這機關恢複如初,他肯定就不會懷疑是中途被人掉了包;我們不清楚密函的內容,所以無法篡改,隻能讓他自己疑心密函有詐。等他再發函去問、重新核查,又要耽擱好幾天的時間,這才好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破譯並想出對策來。”
“原來如此!”紅隼欽佩道:“還是許大人想得周全!”
許知年把原件裝進陽春曉送來的木匣子裏,又道:“我雖看不出門道,但陽春曉興許有法子。”
紅隼點頭,心說:陽春曉身邊有沈敬,他最是精通破譯情報的!一定能勘破其中玄機。
許知年囑咐道:“你速速將此物送還回去!切勿打草驚蛇。”
紅隼點頭應了一聲,將紙條輕輕送入竹筒裏,二指一卷迅速抽走竹篾,就聽哢噠一聲,機括扣合,竟是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她向將竹筒收入懷中,又向許知年行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待許知年再往院裏看時,早已沒了蹤影,甚至無人察覺。
陸帥麾下當真是人才輩出啊。
許知年心中暗自感慨一番,又想起陽春曉送來的賬本:關鍵證據就擺在眼前,卻依然束手無策?
其實,無論是查賬還是破譯密文,找位業內的專家過來幫忙都不算難事。但考慮到魏登在朝中耳目眾多,這賬本又事關重大,一旦走漏消息,暗訪變成明察,恐怕會很難收場。
因此,許知年想到的許多人選,很快又被一一推翻了。
他倒背著兩手,眉頭緊鎖,在屋裏踱了兩圈。
這時,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相熟之人當中,聽說天香樓的阮輕煙是前戶部尚書家的小姐出身,據說精於審計,也許能幫上忙?
許知年迅速收拾好物證,換了身衣服裝備出門,剛邁出去一條腿卻突然停住了——朝廷官員,禁止進出娛樂場所。
許知年一臉嚴肅地又把腿邁了回來,重新把門關好。
他得想個法子,至少不能被人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