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陰森冰冷的殮屍房,身後突然多出這麽個人來,冷譽和孟觀潮都嚇得幾乎驚叫出聲。
而這回再見到沈敬,陽春曉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害怕,甚至沒覺得太意外。
“我真是忍你很久了。”
‘護倉神’低沉的嗓音仿佛來自地獄,令人脊背發涼。而他的腳步也如蛇一樣,悄無聲息。
他來到陽春曉身邊,歎了口氣:“這個家夥,簡直愚蠢得令人窒息。”
陽春曉讚同地點點頭。
其實,方才牡丹把鼻青臉腫的張二狗送到堂上的時候,陽春曉心裏便隱約猜到了幾分——
牡丹是個不愛操心的人,對嚴刑逼供這種事並沒有什麽奇怪的特別偏好;景南風也從來不會多管閑事,所以,當時車上應該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人必是與牡丹相熟的,不然她不會讓他靠近嫌犯;而且,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讓張二狗完全崩潰主動招供,簡單的暴力威脅可達不到這種效果,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她頭一個便想到了‘護倉神’。
那個人行事果斷,手段殘忍,對刑訊逼供的套路也不陌生。
自從上次查到加密的賬本、線索全斷之後,沈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她知道,那個如鬼魅一般隱身於黑暗中的人,肯定不會就此放棄。
“你幹嘛要對我的嫌犯動私刑?”陽春曉仰臉看著他,質問道。
“呃。”
沈敬顯得有些意外,愣了一下說道:“你分析案子的時候我都聽到了,挺玄乎的……於是,我就想要印證一下,看你是不是真像傳聞中說的那麽神。”
嗯哼,原來是充滿好奇的熱心市民沈先生。
陽春曉勾了勾唇角:“可這是我的案子。”
“不用謝。”
“我並沒有請你幫忙。”陽春曉冷冷回絕道:“沒有張二狗的口供,我照樣能讓宋琪認罪伏法!”
那宋琪雖然聰明狡猾,但自視甚高又極好麵子。陽春曉正是抓住這一弱點,故意捏造張二狗曾侵犯死者的事,激怒他、促使他露出破綻。因此無論張二狗開不開口,都不會影響最終結果。
“揍一頓就能解決的問題,何必要搞得那麽複雜?”
沈敬知道她有這本事,但自己總歸也算是幫了忙,她居然還不領情?況且,她不是正希望看到張二狗受刑的嘛。
“如果暴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那還要法律做什麽?”陽春曉正色道:“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動刑,就是濫用。我的案子,必須按我的規矩來。”
“好吧。下不為例。”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沈敬隻得帶著幾分歉意、非常客氣地笑了笑,勉強作出讓步。
這是個遊離於所有勢力之外的人,他身手不凡,且不可控;既可以是天降神兵,也可能輕而易舉就搞砸一切。雖說現在出於共同的目標,他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但陽春曉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事。
“你們認識?!”
冷譽突然插了一句。
“這個嘛,就說來話長了。”
陽春曉沒想到沈敬會主動在眾人麵前現身,看來他對之前惹出那一大堆麻煩事根本就沒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也沒必要對冷譽有所隱瞞了。
陽春曉便把沈敬和張衝的事簡單告訴他。
“所以,這個人不是我殺的。”
沈敬看了他一眼,說道:“他對我已經沒有價值了。我若想要他的命,早在京城就會下手了。”
冷譽卻仍是一臉戒備:就算你沒殺張衝,也依然是個殺人凶手。
沈敬完全沒把麵前那兩人放在眼裏,但對陽春曉的態度倒是客氣了許多:“紅隼讓我信你,起初我是不信的;但經過今天這事再看,我這案子交給你來辦,定是沒錯了。”
陽春曉聽了這番誇獎,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職責所在,該查的我自然要查個清清楚楚——但是,必須要按我的規矩來。”
最後一句,陽春曉特意加重了語氣。沈敬會意,一臉恭順地笑嘻嘻道:
“你說了算。”
然而這個人隻是表麵恭順,實際上固執得很——我知道錯了,但是不改,且下回還敢。
陽春曉無力地歎了口氣:“紅隼讓你來的?”
“咳,誰讓我欠她的呢。”
“等一下!”
冷譽打斷二人漸漸融洽的交談,指著他對陽春曉正色道:“他可是京城正在通緝的要犯!”
沈敬看了他一眼,不以為然道:“本要犯今天還帶來一條事關你們生死的重要情報,想不想聽聽呢?”
“你有要緊事就早說!”陽春曉咬牙道。
沈敬依然不緊不慢道:
“大同這邊,秦總兵已經知道朝廷派人來查他了。昨晚上,他派去截殺你的人被錦衣衛給埋了,這事可沒完呢!今天晚上,他打算在清河縣裏攢個大活:扮土匪殺人放火。當然,肯定還是衝著你們來的,個人建議今天晚上留點神,最好別睡了。”
陽春曉聞言駭然:這消息走漏得也太快了吧?!
冷譽卻是不信:“你怎麽知道的?”
廢話,他可是專業的情報頭子!
陽春曉衝冷譽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打岔,追問道:“那錦衣衛呢?他們現在何處?”
沈敬搖頭:“指望不上。昨兒晚上要不是我跟牡丹援手,那被埋的是誰可就難說了!他們傷亡不小,這會兒估計還在城外休整。另外,大同總兵手下那可都是精銳騎兵,清河縣離得又近,說不定他們的人已經埋伏在城裏了呢。”
陽春曉不由皺眉:這……就有點難辦了。
之前聽說大同總兵秦孝安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沒想到出手這麽狠?還記得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黑衣騎士,大概也是他派來的吧?到時候隻說我是被土匪給殺了,再上書朝廷請求派兵剿匪——那麽這事就可不了了之了唄?
這時,連孟觀潮也不由緊張起來:“那,那怎麽辦?我們這小縣城,就憑那幾個當差的……”
“並沒有人打算指望你們。”沈敬看了他一眼,戲謔道:“那些可都是實戰經驗豐富的重甲騎兵!我勸你還是提早找地方躲起來,保命才是要緊。”
“消息來源準確嗎?”冷譽固執地問道:“這麽機密的事,你怎麽會知道的?”
沈敬那張無比端正的臉上露出孩童般頑皮的笑容:
“你猜?”
有一個杠精在眼前晃就已經夠夠的了,偏又遇上個愛挑事的?
陽春曉趕在二人撕起來之前搶先說道:“牡丹以前就叫鴿子,因為她是打鴿子的一把好手。這附近有驛站就會有鴿房,截獲他們的消息並不算難事。……我比較關心的是,消息到底是從哪裏泄露的?”
她是通過郡主引薦、直接麵見皇帝才得了欽差的任命,並沒有經過內閣和其他人,按理說應該沒幾個人知道——除非是宮裏或者錦衣衛。
沈敬聳聳肩:“抓內鬼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還是先想想眼前這道難關該怎麽過吧。”
眾人都讚同地點頭。
“你若問我,我還真是沒什麽好法子。”
陽春曉嘴上說著沒辦法,看起來卻並不著急。她語氣神秘道:
“但是,這裏可是清河縣啊!”
所以呢?
眾人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在薑春華的地盤上,沒人可以比她更囂張!”陽春曉諱莫如深,還帶著點忐忑,“這麽多天,我還沒回過家。這時候回去蹭飯……娘會不會把我趕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