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拉舍爾,修伊向巴克勒走去,這位達達尼爾家族族長如今同樣在和一幫貴客談笑風生。

他注意到修伊的到來,和大家道了個歉,然後迅速從人群中脫身。

“出什麽事了嗎?”巴克勒問。

“帕吉特死了。”修伊歎了口氣:“他也算是我的老師,卻被奧術塔的人害死了。”

他大致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巴克勒有些不以為然:“既然拉舍爾願意告訴你這一切,又沒有當場指正你,那事情還不算太糟。”

“不。”修伊立刻搖頭:“我能感覺到拉舍爾有事情在瞞著我。我和拉舍爾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是對手。你知道對手是什麽意思嗎?就是不以個人感情為需要,隻想打敗你,純粹為了爭取勝利的存在。象這樣的對手如果對你真誠,那麽背後就一定有更大的欺騙。我不知道拉舍爾隱瞞了什麽,但是他有事情沒說,這一點可以肯定。帕吉特死了,可是他是怎麽死的?拉舍爾又是怎麽發現這一切的?這些我們統統不知道。我覺得這裏麵有秘密,我們必須查實一下。”

巴克勒看了看四周:“為什麽不去問一下理查太子,他對這些消息應該比較清楚。”

修伊立刻搖頭:“如果理查知道這件事,那麽中午宴會的時候他就該告訴我。但是他沒有,這說明他或許不知道,也可能是根本沒打算告訴我,所以找他沒用。”

他想了想然後說:“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們要立刻想辦法查清楚這件事,我要知道有關帕吉特死亡的全部事情,他是怎麽死的,什麽時間死的,到底死在什麽人手裏。”

“怎麽查?除非是找宮裏的人幫忙,你打算為此去找公主嗎?但我恐怕這不是一個接近公主的好時機。”

修伊沉思片刻:“我知道誰能幫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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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靈頓皇宮。

芭美拉正在給艾薇兒梳頭。

自從皇家花園事件後,哈登男爵就不再為巴裏曼侯爵服務,而是直接被艾薇兒要了過去,做了皇家禮儀教師。

世事有時就是如此奇妙,有些人用盡一生的心血想要爬上高枝也未必能成功,有些人去糊裏糊塗的就得到了一個人人眼紅的位置。

皇家禮儀教師雖然權力不大,但是卻是少有的可以接近皇室的人,而且是極度接近。

哈登男爵古板守舊,腦筋也算不上很靈活,但是運氣卻不是一般的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腦袋上,死神已經不止一次的與他擦肩而過,猶自在每天的自得與感恩中度過——他是一位虔誠的聖靈教徒。

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神靈的恩賜。

的確,坐等家中,幸福卻從天而降,排除那些看不到的威脅,哈登男爵的確有資格這樣認為。唯一知道內情的妻子,則很聰明的選擇了沉默。

哈登男爵的工作,原本主要是負責教導那個被艾薇兒挑選的侍女皇家禮儀,讓她的舉止更象一個公主。對艾薇兒來說,一天沒解除婚約,替身的存在都很有必要,至於她到底能否發揮作用,那就不是她考慮的問題了。人在溺水時,連河裏的樹葉都是要抓上一把的。

不過隨著哈登男爵的入宮,人們很快就發現他對傳統古老的各種皇家禮儀了如指掌,他能隨口道來數以百種的吃飯方式,說出風鳴大陸數千年以來各個皇朝的禮儀史,簡直就是一台活著的禮儀詞典。

他很快獲得了重用。

由於皇家禮儀教師是零距離接觸皇室的工作,因此哈登男爵一家也因此都搬到了宮中去住。

空閑的時候,小公主會去把男爵的妻子叫過來陪自己說話,主要是談一些關於修伊格萊爾小時候的事情。

“修伊在絕大多數時候都很文靜,就象個女孩子一樣,說話會臉紅,聲音低低的,從來不和人爭執,有一次茱麗亞欺負了他,他就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嗚嗚的哭,後來是我把他哄好的,那時他九歲,真得非常可愛。”芭美拉一邊為艾薇兒梳頭,一邊回憶著往事。

“我真得很難想象修伊哭鼻子的樣子,那一定很有趣。”艾薇兒輕輕地說:“他是那樣聰明一個人,什麽事都有自己的想法,隻有他讓別人哭的份,哪有別人讓他哭的資格。”

她說這話時,眼圈紅紅的。

芭美拉有些心中不忍:“其實小時候的修伊也常做傻事。記得那個時候,我家的花園有一棵李樹,修伊經常用小刀在李樹上做記號,因為他盼望自己快快長高。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比那記號矮了,這可把他嚇壞了。他當時就大哭起來,說完了完了,我變矮了,再也長不高了。”

艾薇兒撲哧笑了出來:“我的天啊,這太有意思了。”

“的確很有意思,後來我告訴他,他沒有變矮,隻是樹也會長高的,他用了好長時間才明白這個道理,於是又開始興高采烈的跑到牆上去做記號……”

“聽起來一點都不象我認識的那個他。”艾薇兒輕聲嘟囔。

“人長大了,會變的。”芭美拉歎息。

她放下手中的梳子,對著鏡子裏的艾薇兒說:“好了,瞧我們的小公主多漂亮啊。今天你一定是全劇場最美麗的女孩。”

“可是我不在乎,重要的是我想要看的人是否能看到。”艾薇兒酸酸的回答。

她不知道修伊今天是否會出現在大劇場,事實上如果他出現了,往往就意味著災難與麻煩。這讓她的心情很矛盾。

就在這時,外麵有侍女匆匆進來:“公主殿下,有人想見芭美拉夫人。”

“什麽人?”艾薇兒有些詫異。

“說是哈登家的傭人,有一些家鄉的情況需要匯報。”

“人在哪裏?”

“宮外。”

“那好,把他帶進去會客間,告訴他夫人很快就來。”

“是。”

侍女退下了,公主轉身對芭美拉說:“你的家鄉來了人,你去見見吧。記得過會換身好看些的衣服跟我去大劇場,時間差不多了。”

“好的,公主殿下。”芭美拉彎腰退下。

退出公主寢宮的時候,芭美拉心裏很疑惑。她很清楚她的家鄉不可能來人探望他們。因為他們離開南威爾鎮時,幾乎把所有的仆人都辭退了。男爵家的莊園租賃給了當地的一名富紳,每年會給他們一筆收入。當時的哈登家,其實已經山窮水盡了。

會是誰冒充自家的傭人來找自己呢?芭美拉心中突然竄出一個名字,她的心微微一跳,腳步隨即加快。

芭美拉匆匆走到會客廳,一個麵目陌生全身土氣的男人正在傻嗬嗬的四處張望,在看到芭美拉後,那男人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哈登夫人。”

“是的是我,請問您是哪位。”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從懷裏掏出一枚水晶球:“您的朋友托我給您送來一樣禮物。”

通訊水晶上,修伊的麵目出現:“哈登夫人。”

“修伊!我就知道是你,為什麽會來找我?”

“帕吉特死了,你知道嗎?”

“帕吉特?”芭美拉輕呼出聲:“怎麽會這樣?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我需要你幫我試探一下公主的口氣,看看她是否知道這件事。”

芭美拉有些緊張,不過她還是點點頭:“公主對這件事應該不清楚,因為我剛才還和她在一起,從她說話的口氣上看,並不象是知道自己的侍衛統領死去的樣子。”

“那就需要更進一步的查實。我需要知道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時間,地點,有什麽人參與了。您能幫我嗎?”

“好吧我盡力而為。”

“這個水晶球留給你,我派去的人會教你怎麽用的。哈登夫人,很抱歉麻煩您做這樣的事,請相信我無意傷害你們中的任何人,但是我的時間不多,我希望這件事進行得越快越好。”

“我理解,修伊,不過下次還是叫我芭美拉吧。”

“……是的,芭美拉。”

通訊中斷,芭美拉匆匆離開會客廳。她這輩子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尤其糟糕的不是她要去做些什麽,而是她不知道她要查找什麽。

該怎麽做?芭美拉一時想不到辦法,她有些著急。

自從嫁給哈登男爵以後,芭美拉每天照顧孩子,唯一擅長的大概就是她丈夫教她的各種貴族規矩了。

禮儀?是的,禮儀!

芭美拉突然想到了什麽。

她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宮裏的人很早就已經為公主的出行做準備,哈登男爵正是主要的出行禮儀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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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落後的時代,禮儀規矩就越多。

蘭斯帝國成立之前,北大陸最強盛的國家是紫荊王朝。

曾經的紫荊王朝,在君主集權製時期,對禮儀的要求苛刻到了一個極端的地步。紫荊王朝的曆史上,甚至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天清晨,卡特麗娜皇後發現她那張大床上的棉被沾滿了灰塵,在皇後的責問下,這件事逐級傳到寢宮侍從那裏,寢宮侍從把責任推卸得一千二淨,說打掃灰塵不屬於他們的職責範圍。人們就去找管理帷幔,掛毯的侍從領班,後者聽完這個事故後明確地說,這不關他的事。經過兩天查訊終於發現,當國王陛下不在王後那裏安寢的時候,王後的那張大床是當作家具管理的,因此應當由管家具的侍從負責。

還有一件事,是發生在另一位皇後的身上。埃德娜皇後有一次吃到一份烤牛肉,覺得味道不錯。她很想再要一份,她就用目光掃了一下伺候自己的侍者們,然後用手指向其中一位勾了一下,命他到自己的身邊來。然後對他說:“這是烤牛肉對嗎?”那侍者回答:“是的。”然後皇後沒好意思說我很喜歡吃,對話就徹底結束了。

事實上在這之後,埃德娜皇後還是受到了懲罰。因為她犯了兩個錯誤。一:她在吃飯的時候隨便說話,影響形象。二:她不該對自己的侍臣勾手指,這同樣是很失禮的行為。

不過象這樣的事情隨著蘭斯帝國的成立逐漸消失。其主要原因就在於玫瑰君主在建國時曾經立下的基調:核心,高效。

繁瑣的禮儀使人們尊重皇室,同時也疏遠皇室,不過最糟糕的就是辦事的效率因此變得極為低下。因此從玫瑰君主開始,皇室對禮儀傳統的重視一代不如一代。

皇室未必因此而高效,卻的確因此有許多人不講規矩。

時代永遠不缺乏擁護傳統的老人,總有那麽一些人感慨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懂規矩為何物,哈登男爵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是靠禮儀吃飯的。這位思想僵化的紳士滿腦子都是禮教規矩,在他看來,皇宮沒有規矩,就沒有威嚴。很多人欣賞他的這一觀點,這類人大多是宮裏一些較有權勢的老人,因此而提拔了他,可惜的是男爵並不能因此改變任何狀況。

此刻他正在對宮裏的傳令官發號施令:“當陛下的馬車經過時,公主的車駕必須在距離陛下車駕十二米外的位置上等待,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進入大劇場的時候,掌門官必須在門外開門,隻有在公主的車駕過去之後才能進入門內。今天所有的女士對皇室隻需要使用屈膝禮,但是一定要注意膝蓋的彎曲深度。”

傳令官有些驚慌:“哈登大人,您不可能要求到所有的貴族都按您的吩咐去辦。”

哈登男爵立刻苦惱起來:“唉,現在的人越來越不懂規矩為何物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芭美拉走了過來。

她先遠遠地向自己的丈夫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來到自己丈夫身邊一米外的地方站定,眼神停留在丈夫的眉間,非常完美的見丈夫的禮節。

“親愛的,你似乎遺漏了一件事。”

“什麽?”哈登男爵問自己的妻子。

“儀仗旗手,難道不該是侍衛統領負責的嗎?”芭美拉忽閃著大眼睛問。

“哦,你是說庫爾紮禮節,傳統出行儀式?它太古老了。”

“可它的確很不錯,也許能讓你獲得更高的器重。”

“說得對。”哈登男爵搓了搓手,他吩咐傳令官:“你去把帕吉特侍衛長叫來,我這裏需要他。說到形象,他很夠格。”

“這個……”傳令官有些頭疼:“帕吉特大人已經不是侍衛長了,事實上我們現在沒有侍衛長,是副侍衛長代領一切。”

“為什麽?”男爵很驚訝。

“那不是我該知道的,或許您可以問問公主殿下。”

“我這就去。”

芭美拉阻止了丈夫:“詢問公主的應該由女士來做。”

“麻煩你了,芭美拉。”男爵握著妻子的手,無限感激。

當艾薇兒聽說芭美拉奉自己丈夫的意思索要她的侍衛長時,她有些驚訝地看看芭美拉。想了好一會後才回答:“帕吉特已經不再是我的侍衛長了,他犯了錯誤,被我關了起來,恐怕不可能執行那個什麽庫爾禮了,還是放棄吧。”

“他被羈押了?”芭美拉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起來事情果然有些不簡單,艾薇兒還不知道帕吉特已經死了,而修伊顯然也不知道帕吉特死前竟然是囚徒的身份。這裏麵意味著什麽,她不了解,但她知道她恐怕必須立刻想辦法把帕吉特的死訊設法讓公主知道,同時再把這件事告訴修伊。

通知修伊簡單,但是怎麽才能讓公主知道帕吉特死去了呢?

芭美拉拚命地絞動腦汁,天知道這個女人在此之前從未有過這樣勾心鬥角暗中算計的經曆。

那一刻她的腦子突然靈光一閃:“是為了修伊嗎?”

艾薇兒歎息著點頭:“你知道帕吉特背著我做了什麽嗎?他竟然違背我的命令去抓捕修伊,那不是該他管的事。克洛斯發現他手裏握著查克萊通敵的證據,我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把他抓捕。有趣的是,我不能因為他抓修伊羈押他,卻因為他保護了修伊的盟友而抓了他。瞧,動機與借口往往是矛盾的。事實上我隻是希望他別再去找修伊的麻煩。”

恐怕他再也找不了麻煩了,芭美拉歎息:“記得您曾經告訴過我,帕吉特是修伊格萊爾的鬥氣老師。也許修伊並不希望您這樣對他呢?”

“你認為修伊不喜歡我這樣對帕吉特?”艾薇兒有些驚訝。

“隻是個人看法而已,修伊從來都非常尊重長輩,尤其是對他曾經很好的人。我想以修伊格萊爾最近的表現,如果他想要對付帕吉特,也許早就下手了吧?也許他的心裏對帕吉特大人還有一些恩情呢?”

艾薇兒反複踱了幾步,她思考了一會後終於點頭:“那就把他放了吧,我不會做修伊不喜歡的事。不過他不可能再擔任我的侍衛長,庫爾禮還是放棄吧。”

“我來做這件事吧,時間不多了,公主殿下要起行了。”芭美拉說。

“你?”艾薇兒有些驚訝,想了想她點頭:“那樣也好,他就關在皇家花園的秘密監所。你把他放出來後再跟過來。”

“是,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