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斯文的人,一旦斯文掃地,就會變成一條見人就咬的瘋狗;越在意臉麵的人,一旦顏麵無存,就會變成一個為了自己的麵子,而可以不惜任何代價的要將別人踩到腳底下,踩的鮮血淋漓,好似那樣子,就能挽回他們的顏麵。
杜家第三代,二十多個人,一個個平素驕矜跋扈,不可一世,可此時,卻被一個守門的老人,以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方式,攔在了大門外,他們一個個暴怒了,癲狂了,原形畢露了!
他們這些人,平素不管走到哪裏,都是萬千追捧,前呼後擁,何曾受過此等羞辱,更何況,這份羞辱,還是一個沒名沒權的守門老人帶來的。
一人開腔罵人,立時無數人口沫橫飛的破口大罵,你一句我一句,字字句句誅心,除了抹去老人這數十年來守護杜家這根定海神針的功勞之外,更是將他罵成一條吃裏扒外的老狗。
可是,讓包括杜若溪在內,所有人都困惑不解的是,他們都罵的如此凶狠了,這守門老人,卻好似聾了耳朵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大鐵門關上之後,老人落了一把鎖,而後,蜷縮著身體,緩緩朝房間裏邊走去。
房間裏邊,杜老縮著身體躺在藤椅上,手上端著一杯濃茶,那茶端在手上,卻一口都沒喝,茶水早已冷掉。
老人看到這一幕,這才輕聲歎了口氣,他走過去,說道:“老爺,外邊發生的事情,你應該都聽到了吧。”
杜老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珠子都沒眨一下。
老人有了說話的欲望,接著說道:“秋實死了,小海死了,杜家第三代聯手逼宮,第二代成員,卻一個都沒有出現,其心可誅啊。”
杜老還是沒有說話。
老人覺得情況有點不太對勁,卻也沒怎麽多想,接著說道:“我知道,他們都是您的孫子輩,不管處理誰都很為難,但在這種時候,必須快刀斬亂麻,殺雞儆猴才成,不然杜家,遲早會毀在這些人的手裏的。”
說著說著,老人的眼睛,已然一片通紅,聲音近乎哽咽,說道:“年輕的時候,你一直都說我話太少,像是一塊木頭,可你又是否知道,不是我話太少,而是,我不是杜家的人,我說的話,又會有誰聽的進去?”
“若溪那丫頭的話雖然不太中聽,但委實說的沒錯,他們尊重我,就叫我一聲老爺子,不尊重我,我就是一條看門的狗。”
“我這人沒什麽骨氣,看門看了幾十年,習慣了,也沒想過要改變,但就算是一條狗,養了幾十年,對這個家,還是有感情的,老爺,杜家不能垮啊。”
老人絮絮叨叨的說了這些,可杜老,卻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他似乎是睡著了,可眼睛,卻又是睜開著的。
老人便是有些疑惑,他陪了杜老幾十年,知道杜老從年輕時就落下了失眠的毛病,這些年來,從來就沒有哪一天睡好過,有個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可他都說了這麽多,杜老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很不正常。
“老爺。”老人提高了聲音,叫喚道。
還是沒能得到反應,老人心中一沉,抓過杜老的一隻手,稍稍一探脈,他臉色就是遽然一變,急聲道:“老爺。”
杜老那渾濁的眼珠子,終於動了一下,卻隻是一下,那眼睛,又是閉上了。
老人心中一沉,情知是出大事了。
杜秋實和杜西海的死,本就給杜老造成了強烈的刺激,而杜家第三代前來老宅逼宮,無疑是雪上加霜,徹底擊垮了杜老的精氣神,讓這個本就垂垂老矣的老人,透支完了最後的精~血,他,快要不行了。
杜秋實和杜西海死了,杜老就是杜家的命~根~子,除此之外,整個杜家,沒有一個人是靠得住的。
老人在外邊,麵對那群小輩的放肆辱罵,沒有過激反應,是因為他心中清楚,隻要杜老不死,他們那些人,就算是蹦躂的再厲害,也不可能獲得任何實質性的利益。
這是對杜老的信心,也是相伴幾十年來,彼此之間的默契。
但此時,杜老忽然就不行了。
老人那顆沉寂了幾十年的心,再也無法堅守住本心,喉嚨裏發出一聲悲嗆的嘶吼,一隻手抓住杜老的手臂,用力一拉,將杜老拉到自己的背上,背起杜老,大步朝房間外邊衝去。
杜若溪這群人,正因為被老人反鎖在鐵門外邊心中憤憤不平,一個個臉色鐵青,憤恨咒罵,更有些脾氣暴躁點的,差點就去砸鐵門了,若不是杜若溪尚存理智,攔了一把,估計事情,早就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
老人背著杜老出來的時候,杜若溪第一個就看到了,這一幕,讓杜若溪臉色微微一變,她以為是老人進去告了他們這些人一狀,杜老來算賬了。
要知道,杜老雖然已經很多年前就不再插手杜家商業上的事情,但他在所有人的心中,還是一個接近神聖化的人物。
每個人都敬他畏他,卻又得拚了命的去巴結他,因為他們清楚,隻要討得了杜老的歡心,不管他們做什麽,都會一帆風順,錢,更是少不了的。
杜若溪這時來到杜家老宅,本就是存著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的心思,希冀在杜秋實和杜西海死後,自己這個杜家的長孫女,能夠成功的從家族企業中分一杯羹。
她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杜老不可能將整個杜家都交給她,但此時正是杜家需要用人之際,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她畢竟是長孫女,就算是杜老有這樣那樣的顧慮,都不可能虧待了她,除非,杜老寧願杜家這艘商業航母就此倒掉,也不願意在內部腐爛。
她有這樣的心思,別人自然也有,但這些人,在杜西海活著的時候,一直都被杜西海死死的壓製著,沒有任何出路,一個個除了性格乖張、脾氣暴躁之外,無任何可取之處,杜若溪一點都不擔心他們會搶了自己的風頭。
再者,杜秋實杜西海父子看不上這些人,她卻是一直都和這些人保持著不錯的關係,雖然做不到讓所有人都聽她的使喚,但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會給她幾分麵子的。
杜若溪再三被守門的老人駁了臉麵,卻強忍住怒火沒將事情鬧大,最後實在是沉不住氣,才說了一句狠話,進而引發了現場的暴~亂,說是後悔也有,但並不多,因為,正是她背後那些家夥的平庸無奇,才能襯托的她光芒奪目不是嗎?
可她未曾想到的是,守門的老人態度會如此強硬,甚至搬了杜老出來,不,不是搬,而是背了出來。
杜若溪嚇一大跳的同時,不免心想,難道老爺子身體不好,連路都不能走了嗎?怎麽還要人背出來?
直至守門的老人走到大門前,打開了門鎖,看清楚守門老人那一臉惶急的模樣,以及杜老垂著腦袋,趴在守門老人的肩膀上,如若死去的模樣,杜若溪心中就是了然了。
這不是來算賬的,而是,杜老出事了。
沒有任何猶豫的,杜若溪攔了過去,大聲問道:“爺爺怎麽了?你要帶爺爺去哪裏?”
杜若溪發現了杜老的狀況,其他的人,也先後發覺了,眾人圍成人牆,堵住老人的路,一個個紛紛大聲詢問杜老的身體情況。
老人懶的廢話,直接推開一人,將那人推的一個踉蹌,厲聲吼道:“都給我滾開,我要送老爺去醫院。”
老人這話一出,愈發讓眾人證實杜老的身體出了問題。
膽子稍小一點的,被老人這麽一吼,下意識的退開了些,卻有幾個,眼神閃爍之中,堅定的攔住了老人的去路,質問道:“爺爺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你不說清楚,就休想出這個門。”
“沒錯,事情查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不能走!”
“不能走!”
……
一石驚起千層浪,越來越多的人叫囂道。
這些人做了先鋒,杜若溪卻是悄然後退了兩步,她雖然不聰明,卻也知道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
若杜老身體真的出了問題,那麽,杜家危矣,這個時候,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是有問題的,隻有不做,就不會出錯,不出錯,就有機會。
老人目光掃過眾人,眼中一片悲涼。
他原本以為這些人堵在大門口,是因為自身的利益而來,對杜家還是有感情的,但此時這樣的一幕,哪會讓他不知道,這些人已然利欲熏心,為了自身的利益,那是什麽都不管不顧了,甚至,連杜老的死活,都沒人管了。
“一群畜生啊。”老人低聲對杜老說道。
“你罵誰是畜生呢?”立即有人說道。
“我看你才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杜家養了你幾十年,到頭來,你竟然陷害老爺子,你到底安的什麽心思。”
……
群情激憤,老人悲嗆的幾乎留下兩行濁淚,誰能想到,叱吒風雲數十年的杜老,不是死在敵人的手中,最後,竟是要屈死於他的兒孫輩手中?
要是杜老還能聽到這些聲音,他會作何感想?隻怕就算是能夠救回來,也活不長了吧?
這讓老人心中燃燒起了一團熊熊烈火,他再也聽不下去了,大聲道:“都給我讓開,若是老爺出了什麽事,你們就是殺人凶手。”
“放屁!”有人不給麵子的道。
“我奉勸你一句,你最好是放下爺爺,不然我就殺了你。”有人掏出了手槍,指著老人的腦門,尖聲威脅道。
“你要殺我?”老人的眼神倏然變得尖銳之極。
那人心中一顫,強行說道:“隻要你放下爺爺,我就不殺你。”
老人卻好似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再次說道:“你要殺我?”
那人也是一心高氣傲之人,被一守門的老人逼到如此地步,不由覺得臉麵難堪,咬牙說道:“是又如何,你最好是將爺爺放下,不然我就開槍了。”
“你開槍啊!”老人背著杜老,上前一步,腦門抵在槍口,麵無表情的說道。
那人哪知老人如此硬氣,臉色一片蒼白,冷汗直冒,拿槍的手都顫抖起來,說道:“你不要逼我。”
“你開槍!”老人一板一眼的說道,瘦弱的身體裏,爆發出一股駭人的力量。
“我真開槍了。”那人心中一橫,暴戾的道。
“開槍啊,你開槍啊。”老人大吼道。
“砰!”
一聲悶響聲傳出,刺破數人耳膜,槍聲響起,老人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血洞,因為開槍的人雙手發軟的緣故,子彈偏離了軌跡,隻是在老人的額頭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子彈,並未嵌入老人的顱骨中。
可即便如此,還是讓無數人心駭欲死。
而更讓他們瞋目結舌的是,額頭上中了一槍,老人卻像是一塊木頭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他任由那鮮血流下,染紅了眼睛,染紅了那張枯瘦發黃的臉。
“開槍啊,還有誰要開槍的!”老人大喝道,佝僂的背脊挺的筆直,如同一杆標槍。
眾人都嚇壞了,無一人敢有反應,“啪嗒”一聲,開槍的那人,手中的槍掉落在了地上,身體僵硬的如同一塊石頭,倉皇欲死!
老人冷冷一笑,不再說話,背著杜老,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外邊車子很多,他隨意上了其中一輛,打火開車上路,一氣嗬成。
直到車子遠去,引擎聲消失不見,眾人,都沒能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