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雅宜礦泉水公司的危機事件,隻是一城一地之爭,對杜家而言,就算是徹底舍掉,也不會傷筋動骨的話,那麽,新能源項目被環保部門叫停,則是直接一刀子,捅進了杜西海的心窩子裏。

杜西海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吃盒飯,盒飯是杜秋實親自送過來的,杜西海本沒胃口,在杜秋實的強烈要求下,才勉強吃幾口,接到電話的時候,杜西海一口飯登時咽在了喉嚨裏,差點嗆的閉過氣去。

近些年來,全球範圍內資源變得緊缺,價格日益上漲,加之環境汙染加劇,各國政府都下大力氣在這方麵投資整頓的緣故,導致新能源項目市場一片火熱,市場前景良好,投資有利可圖。

杜家在遭遇上次的股市危機之後,一直都在積極尋找新的利益增長點,杜西海一舉砸下二十億,以杜家的未來做賭注,進入這方市場,一來是因為這個領域有著極大的發展空間,二來,則是重組杜家內部資源,轉變經營模式,希望借著這個契機,帶著杜家走出危機,重振往日的輝煌。

這個項目,是杜西海親手拍板的,作為他掌管杜家以來上馬的第一個大項目,杜西海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此關鍵時候,新能源項目出現了問題。

不早不晚,就在這一天。

杜西海哪裏還有吃東西的胃口,用力將筷子甩在了地上,如此還不解恨,又是一股腦的,將桌子上的盒飯,全部推到了地上。

“瘋了,簡直是瘋了!”杜西海一聲怒吼,氣急敗壞的衝杜秋實說道。

杜秋實眉頭微皺,說道:“你冷靜點,我打個電話問問。”

杜秋實畢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當此危機時刻,卻是比杜西海冷靜的多,他放下筷子,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出去,說兩句掛斷,又是打另外一個電話,一連打了將近十個電話,杜秋實輕聲歎息,將手機扔到一旁,沉默不語。

“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杜西海上下跳腳,就像是一個瘋子。

杜秋實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摁倒在沙發上,大聲說道:“你冷靜點,就算是雅宜礦泉水出了事,就算是新能源項目被叫停又能如何,杜家還是這個杜家,杜家還沒倒閉。”

杜西海並未掙紮,虛弱的笑了笑,說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秦陽那人的手段,什麽都不用說了,已經輸光了。”

“不可能!”杜秋實疾言厲色的怒斥。

杜西海看著他,說道:“接受現實吧。”

杜西海沒有說錯,或者說,他的確對秦陽太過了解,緊隨著新能源項目被叫停,就在這個晚上,杜家旗下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的幾家上市公司,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一場腥風血雨,刮過太平洋,以一種讓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在太平洋彼此爆發。

這些,都是沒有任何前兆的,或者說,事先其實是有征兆的,隻是,杜西海抱著謀定而後動的想法,從一開始,就心存了僥幸的心理,直到新能源項目被叫停,他才深刻的認識到,這一場戰爭,不管他如何努力,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個輸局!

米國的硝煙才剛剛落下,第二天一大早,國內股市開盤之時,杜家在國內的幾家上市公司,又一次重蹈覆轍,經受重創。

不同於上一次股市危機死而不僵的敗局,這一次,是直接將杜家打落到穀底,再有沒有反彈之力。

杜家,末日來臨!

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緩緩行駛在馬路上。

開車的是杜秋實,他昨晚一晚沒睡,臉上除了愁容,便是倦容,開著車子,吸著煙,都無法將臉上的倦容驅散。

杜西海麵無表情的坐在後排座位上,蜷縮著身體,麵無表情,眼神渙散,呆呆傻傻的,杜秋實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都沒得到回應,也就不再說話,加快了速度,開車朝杜老的住宅行去。

約莫二十分鍾左右,奔馳轎車在杜老的住宅前院門口停下,車子才一停下,杜西海就拉開車門,大步下了車。

杜秋實呆呆的看著杜西海,隻覺得時間不過才過去一個夜晚,杜西海就老了至少三十歲,他背脊勾勒,腳步沉重,頭發淩亂,西裝滿是皺褶。

這個往日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年輕人,在遭遇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滑鐵盧之後,他所有的精氣神,亦是被抽空,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杜秋實看著看著,嘴裏叼著的煙滑落到大腿上都沒有知覺,直到煙頭燙穿了褲子,大腿上傳來一陣火辣的痛,杜秋實才反應過來,用力拍了拍大腿,將火星拍滅,再抬頭之時,眼中已然一片朦朧,兩顆眼淚,掉落。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這眼淚,為杜西海而流,更為杜家的百年基業而流。

杜西海步履沉重的,一步一步走進院子裏,看到那個守宅的老人也沒打招呼,直接進入了房間的客廳。

客廳裏的老人正在吃午飯,一個酸豆角炒瘦肉,一個清炒筍瓜,就著一小碗白米飯,埋著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

杜老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咀嚼食物很費力氣,吞咽艱難,往往要好長時間,才能勉為其難的將一口米飯吞咽下去。

杜西海站在不遠處,看著杜老吃飯,看著看著,心中也是一酸。

這還是那個叱吒風雲,一手打下杜家這片江山的王者嗎?

原來,所謂的王者,在老去之後,不管他是坐擁百萬資產,還是一介白丁,他們所需要的,其實,僅僅是一碗能夠吃飽的白米飯。

更多的,他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直到杜老咳嗽了一聲,杜西海才大步上前,倒了一杯水遞過去,輕聲說道:“爺爺,你慢點吃。”

杜老看他一眼,說道:“習慣了,慢不了。”

杜西海勸道:“爺爺,您年紀大了,這些習慣要改,不然對身體不好。”

杜老笑笑,放下了碗筷,說道:“小海,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您說。”杜西海恭敬的說道。

杜老說道:“我小的時候,剛好趕上了國內百年難得一遇的饑荒,當時村子裏的人窮,吃完了米飯就去吃樹皮,可樹皮也有被吃完的時候,然後該吃什麽呢?後來聽說村子後邊有一種土可以吃,於是很多人去挖了那種土吃,可是吃了不消化,死了很多人,於是大家都不敢吃土了。”

“後來饑荒慢慢的過去,大家手裏有了國家發的糧票,終於可以吃點糧食了,我記得我那次將所有的糧票全部換了豬肉,一家人吃了一天的豬肉,一邊吃一邊哭,我就想,我以後一定要賺錢,讓家人每天都可以吃豬肉。”

“我來到了藍海,從小工幹起,做過水泥工,做過包工頭,賣過報紙,當過洗碗工,慢慢的賺了一些錢,我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算一個上等人了,可是,我吃東西還是這麽個吃法,總想著要一頓吃飽,不能再挨餓了,於是有人罵我骨子裏就是一個下等人,我想,這應該還是我賺錢不夠多,我就拚了老命不惜一切代價的去賺錢,這時,錢終於賺夠了,但吃東西的習慣一點都沒改變。”

“我還是那個餓死鬼投胎的樣子,有飯吃,就必須一次性吃飽吃撐,吃的不能再吃了才放下筷子,我這樣吃了三四十年,吃夠了嗎?我覺得沒有,我現在還想吃,可我吃不下了啊。”

“那你說,要那麽多錢做什麽,賺錢,還不是為了碗裏的這碗飯?你看看我能吃多少,你自己能吃多少?人心那麽大,碗卻這麽小,吃飽了,也就夠了,吃撐了,那就得死。”

……

這不是一個故事,更像是一段悲情的曆史,杜西海靜靜的聽著,沒有答話,他退後兩步,屈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對杜老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悶不作聲的走出了房間。

杜西海來到車旁,說道:“爸,你進去陪爺爺吃飯吧,我一個人開車轉轉。”

“你今天都還沒吃飯,一起進去吃點。”杜秋實擔憂的道。

杜西海衝他笑道:“我去找個地方吃飯,爺爺這裏的飯菜我吃不習慣。”

杜西海開著車子,漫無目的的在藍海市區逛了一圈,找了一家平常最喜歡的飯店,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從頭到尾開始吃。

這是他有史以來,吃飯吃的最多的一次,吃完了飯,杜西海平靜的開車去了公司總部,召開高層會議。

這些事情全部做完了,杜西海一個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點燃煙慢慢的抽著,他覺得很空虛。

人生在世,為的就是一碗白米飯,可僅僅是一碗白米飯,又如何能夠滿足日益膨脹的欲望。

杜西海心想,爺爺終究是老了,失去了銳氣,失去了欲望,可他還這麽年輕,還不到三十歲,他骨子裏野性未訓,讓他每天就著兩個小菜過日子,他寧死也做不到。

杜西海就是笑了笑,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秦陽。

“秦陽,你贏了。”

Ps:最近的情節不太好寫,欠的章節我都記著呢,會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