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式上課的時候,王康忽然消失了。
這讓肖峰幾人有點不知所措,總覺得那樣的人,既然大清早的拿著本書去教室發呆,上課時間當不至於玩消失才對。
再一想起可能性極低的自尋短見,幾人又是立時慌了神,快速溜出教室去尋找。
王康並沒有自尋短見。
他就坐在學校的小湖旁邊,靜靜的看著湖麵,偶爾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響,也會回頭往後看看,然後再次看著湖麵,怔怔走神。
小湖是死水湖,麵積很小,因而沒有名字,因為打掃的並不勤快的緣故,入秋以來,湖麵上飄滿了碎絮和落葉,清澈的湖水被腐爛的沉澱物染黑,飄散著淡淡的惡臭味道。
王康沒由來想起一句有名的詩句——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然後他笑了笑,覺得發呆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決定起身回去教室繼續上課,秦陽在這時出現在了他的身旁。
“你怎麽來了?”王康訝然的問道。
“來陪你坐坐,順便,說說話。”秦陽隨意在他身邊坐下,笑著說道。
王康沉默了一陣,捏起一塊碎石用力擲入水中,說道:“你是不是也擔心我會想不開?”
秦陽笑著搖頭:“那倒不至於,但心裏總會有些心結。”
王康再次沉默,而後輕輕點頭。
王康雖然很高,但委實難以歸類為高大帥氣的類型,不白不淨,又戴著死板的黑框眼鏡,這樣的男生,在藍海大學很多,絕大多數的男生默默無名的在這裏上四年大學,投身社會之後找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然後找一個相貌平庸誌同道合的女人結婚生子,這麽一生,就這麽平穩過渡。
但既然是年輕人,總會有年輕人的思想,對愛情,不可避免的會向往和憧憬——即便多年以後回過頭來再看,發覺這麽做並不對。
秦陽折了一根枯草放在嘴裏慢慢咀嚼,問道:“現在是個什麽想法?”
“暫時沒什麽想法。”
“想不通?”
“或許吧。”王康歎了口氣。
秦陽也歎了口氣:“說實話,我並不太會安慰人,如果是肖峰在這裏,或許能比我說出更好聽的話。”
王康擠出一絲笑容:“我還沒脆弱到需要安慰。”
“可事實上誰都知道你現在很脆弱。”秦陽並不介意稍稍打擊他一下。
王康這次沒有沉默,而是抬高了聲音,犀利反擊:“失戀似乎並不可恥,每個年輕的男人大概都會經曆這麽一個階段!”
秦陽笑了笑,沒有與他爭辯,說道:“這不是失戀,而是失敗。”
於是王康再次沉默,他真切意識到,秦陽真的很不會安慰人。
秦陽自也有察覺到這一點,但既然大老遠尋到這裏,總該說些話:“想不想把邱月然搶回來?”
王康聽到這話,眼睛微微睜開,他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苦笑道:“又何必在傷疤上撒鹽?”
“我在很認真的問這個問題。”枯草有點苦,秦陽呸的一下吐掉,模樣看著有些不屑。
雖然很清楚這種不屑不是針對自己,但王康的心也是苦了起來,最終搖頭:“不想!”
“為什麽?”
“就是不想!”
“我本來以為你會說,她現在很幸福,隻要她過的好,我個人無所謂……可惜你沒說,因此我有點失望,看來你還是放不下。”秦陽輕聲說道。
王康承認自己放不下。
若然放的下,也不會當年在學習成績墊底的情況下,無數個日日夜夜發憤苦讀,最終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成為所在高中最驚人的一匹黑馬,一舉殺入藍海大學。
天賦這種事情素來很扯淡,王康到現在也不會承認自己有什麽高人一等的學習天賦,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隻是一路追趕著那個女人的腳步而來,這是他在黯無天地的學習之中最直接有效的動力源泉。
但理想和現實總有偏差,或許剛進校門的時候得知邱月然已有男朋友就該死心,也或許蘭菲菲比邱月然更漂亮更優秀,他應該棄邱月然去追蘭菲菲,可這種事情又如何能輕易就放下。
遲疑著,王康說道:“不說,或許是因為搶不回來吧。”
秦陽笑了笑,說道:“總算說了句老實話。”
“我是不是很沒用?”王康擔憂的問道。
“那也不至於。”秦陽搖頭。
“你這麽說讓我很開心,但女人的選擇,向來都是檢驗一個男人是否有用的驗金石。她沒有選擇我,很明顯我是不合格的。”王康黯然說道。
“女人的眼光,也未必一直都是正確的,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女人遇見混蛋的例子。”秦陽說道。
“但現在的情況是,那個男人不是混蛋,他是我們學校的博士生,每年都拿著份額津貼,是大有前途的人,而我隻是一個混吃等死的大一學生,年輕幼稚,呆板無趣,看不到前途。”王康剖開了心肺,將積壓在心底的苦悶全部倒了出來。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做那個混蛋?”秦陽笑著反問。
王康微微一怔,不解其意。
秦陽耐心解釋道:“你以上的那些話,歸根結底還是覺得她現在過的很好很幸福,不能去打擾她,所以你自命清高,自認偉大,想著要去做個好人,但好人就意味著犧牲,好人做的這麽艱澀苦逼,又何必去做?”
“你這話聽起來很有些道理,可為什麽總覺得那麽怪異?”王康推了推眼鏡,納悶的很。
秦陽笑道:“這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不要去做好人。”
王康目瞪口呆,十多年的人生觀轟然坍塌。
從他上幼兒園開始,老師就告訴他要做一個好人,要戴上小紅花,有事沒事要去扶老奶奶過馬路,在路上撿到錢要交給警察叔叔,要做一個正直的有用的人。
這些年來,他也一直以這種標準嚴格要求著自己,力求做一個正直有用的人。
可是,秦陽告訴他,不要去做一個好人。
好人的評判標準是什麽,是基於律法,還是基於自己內心的道德標準?
王康很迷惘:“我覺得不對。”
“那你覺得什麽是對的?”秦陽輕聲反問。
“問心無愧,安分守己才是對的。”王康說的很堅定。
“你老想著去做個好人,想著不能去傷害到別人,但你有沒有好好想過,實際上以你我這種人的能力,能夠傷害到別人的能力,有限的很!”秦陽問道。
“我有想過這個問題。”王康點了點頭:“但這未必意味著你說的是正確的。”
“如果能夠保證自己不會後悔,那麽,又何必去管這種事情是對是錯?”
“如果殺人呢?”王康反問。
“隻要你敢!”秦陽笑的很輕蔑。
王康猶豫了一下,囁嚅道:“我不敢。”
秦陽笑了,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敢就對了。”
“可是還有很多事情是不對的。”
“這些需要你去慢慢想。”
“我想不通。”王康沮喪的道。
“搶回來還是就此放棄奔向新生活,這是很簡單的選擇題。”秦陽說了這話,起了身來,緩緩離開。
王康側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選一,選擇哪個?
……
秦陽沒走多遠,就看到了一身紅色風衣的蘭菲菲,她大概很鍾愛紅色,這種大紅大俗的衣服,穿在身上也自有一股風流的味道。
“王康沒事了吧?”蘭菲菲擔憂的問道,她接到甄丹的電話之後就尋了過來,雖然和王康不熟,也並無多少好感,但甄丹言懇意切的希望她來安慰安慰王康,她還是來了。
秦陽笑道:“應該還是有事的,但他現在不需要你。”
“那他需要什麽?”蘭菲菲覺得莫名其妙。
“他需要安靜!”秦陽說道。
蘭菲菲苦笑了一下,說道:“看來我來的有點多餘。”
“還有點勉強。”秦陽看她一眼,笑著說道。
蘭菲菲沒有否認,說道:“我本來是不想來的。”
“既然不想來,為何還是來了?”
“我想著或許說幾句好聽的話,可能對王康有用。”蘭菲菲有些不自在,秦陽的話語太犀利了。
“可能有用,也可能沒用,更可能是再一次的傷害。既然你看不起他,那本就沒必要來。”秦陽冷聲道。
蘭菲菲覺得秦陽這無名火來的莫名其妙,眉頭微微蹙起,說道:“總之我是在盡一個朋友的義務,你沒必要如此針對我,再說我也沒做錯什麽事。”
秦陽聳了聳肩,繼續行走,說道:“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麽樣。”
蘭菲菲呆若木雞,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等到秦陽走遠了,這才懊惱的揉了揉眉頭,這家夥到底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叫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怎麽樣?
秦陽並不知曉自己隨口兩句話竟給蘭菲菲帶來這麽大的困擾,他現在很爽,教育人很爽,胡說八道很爽,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爽。都這麽爽了,又何必去做那個迂腐死板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