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猝不及防,寶公公自詡伺候了皇帝一輩子,怎麽樣也算是一個貼心的人了,但萬萬沒有想到,一句話不對,皇帝也會像對待那些低賤宮人一樣的對待他!
溫熱的茶水潑灑在寶公公的胸前,臉頰,他整個人僵硬了一般的跪在那兒,忘記了尖叫,忘記了害怕。
眼底,是深深的迷惑。
“你個狗東西!”皇帝看到寶公公震驚的眼神,心裏也是一涼,他沒想到是寶公公的!他以為是不開眼的小桂子,所以才潑灑的!
但一國之君,又在氣頭上,是絕對不可能像一個奴婢下人道歉的,皇帝重重的冷哼了一聲道:“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這龍袍是新做的麽?很明顯半舊不新!趙豐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已經做出來了!你現在替他辯解?是不是他謀權篡位,改朝換代以後,會封賞給你個大官當當啊?”
“陛下!奴才不敢!奴才有眼無珠!請陛下責罰!”
寶公公嚇的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神情驚惶的道歉。
皇帝也懶的懲戒他,擺擺手命他退下了。
寶公公嚇的屁股尿流的退下了。
在他走出養心殿的那一瞬間,眼底的怯懦瞬間轉化成深沉的恨意。
……
牢房幽暗,寂寥如水。
林琅在獄卒的陪同下,緩緩的走向天牢的深處。
昔日威名赫赫,權傾朝野的錦衣衛總督趙豐就被關押在天牢的最裏麵,據說被關進來的第一天裏,他把前來送飯的獄卒給一把掐死在了牢房裏,隻因為那獄卒給他送來了餿飯。
從那之後,就沒有人膽敢接近過這間牢房了。
就算是送水送飯,獄卒也絕對不會打開牢房的門,而是把飯菜跟水從牢房門底下塞進去,趕緊轉身就跑。
被關押進來三天了,唯有林琅一人前來探望。
趙豐得意之時,朝堂上那些巴結依附他的朝臣,一個都沒來看望過。
“林大人,您等一下進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一些,您如日中天,那趙豐已經是窮途末路,如果被他傷到了,那就太虧了……”獄卒一邊打著燈籠在前領路,一邊語重心長的勸說道。
林琅聞言不置可否。
他不怕趙豐。
他今日就是來見趙豐的。
如果趙豐被關押在天牢裏,他都不敢見他,那他跟廢物又有什麽兩樣?
隻是不知道,一向高高在上的趙豐,一朝成了階下囚,他能適應麽?
林琅簡直迫不及待的想看。
這漫長而又幽黑的幽冥道上鬼火森森,低低的,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林琅跟在獄卒身後,走過那一間間的牢房,終於,停在了最裏麵的牢房前。
“林大人,您就在這外頭看吧,可千萬別把牢門打開……”
獄卒絮絮叨叨的交代著。
但是林琅卻一下打斷了他:“請把牢房門打開吧,謝謝。”
獄卒的絮叨戛然而止。
他都說的這麽明白了?
林琅大人怎麽還這樣!
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放心,出不了事情的。”林琅仿佛看出了他的擔憂,聞言笑著開口道:“本官有分寸。”
天下誰人不知禁軍統領林琅大人文武全才,武功高絕。
獄卒看了看他,到底還是捏著鼻子,摸出鑰匙來把牢房門打開了。
反正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過了。
若真出了事,也賴不著他。
沉重的牢房門打開了,獄卒衝著林琅拱了拱手,然後彎腰退了下去。
林琅定定神,抬腳朝著牢房內走去。
趙豐所住的這間牢房還算幹淨整潔,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張床榻,床榻上鋪著幹淨的被褥,地上也無雜草汙垢,趙豐就合身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被子似乎還沒有醒來。
而牢房中間的地方,則擺著一張小小的矮幾。
矮幾上有茶壺,茶碗。
這待遇,比起別間牢房來說,簡直是天上與地上的區別。
趙豐就是趙豐,即便他落入了這樣的境地,皇帝下了查抄問罪的命令,他也依舊有能力讓自己不至於過的太差。
這個人一直都很注重享受。
林琅環顧四周,最終目光又落回到那張床榻上。
而與此同時,躺著的趙豐也緩緩的睜開了眼眸。
精光四射。
在這間陰暗的小牢房裏麵,這一雙淬毒的眸子簡直比所有的酷刑都要厲害。
要是其他人,乍然看到,必定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
但林琅是誰?他曾在趙豐身邊服侍十年。
對他的脾氣秉性了如指掌。
因此,看到這樣的趙豐,他滿麵平靜。
“師尊,沒有想到,我們在這種地方見麵了。”他的語氣裏似是有一絲感慨。
“嗬嗬,事到如今,你居然還肯喊我一聲師尊。”
趙豐緩緩的坐起身來,一身的青色囚服幹幹淨淨,板板正正,正如他的人一樣。
那雙交握在胸前的手指甲幹淨整齊,細枝末節都很完美。
但誰又能想到,這樣的人,會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呢?
這些年死在他手裏的人,都快要填滿整個西郊亂葬崗了。
“喊你師傅,不是念舊情,而是當日為徒時,我就發誓,此生心願必定要揭穿你的真麵目,把你所犯的累累罪行昭告天下!”林琅冷冷的道。
“哈哈哈哈!”
趙豐聽了這話,當即狂妄的大笑起來。
笑的眼淚都要流淌出來了。
“林琅,你是不是傻子,還是說你根本就不長記性。”趙豐笑夠了,然後看著他一字一句的道:“之前你不是就已經把本座的罪行昭告天下了麽?可是有什麽用呢?本座頂多是被陛下罵,被天下的百姓罵!可是隻要陛下一天需要我,我就永遠都不可能死!”
“前一次你能僥幸逃脫,是因為你獻祭了林薔。”
林琅看著他,麵無表情的道:“但這一次呢?你以為林薔還會幫你?錯,她巴不得你死!皇帝對她的寵愛有多深,你也看見了,即便她要殺皇上,皇上也不忍心殺她,但你就不一樣了……”
“趙豐大人,你憑什麽認為陛下這一次會放過你呢?”
林琅幽幽的道。
趙豐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陰沉。
該死的,他當然知道這一次不一樣!
但是……
“你以為本座手裏麵就沒有底牌了麽?笑話!”他再一次冷笑起來,看著林琅的目光滿是嘲諷:“林琅,本座知道你一心一意想要調查清楚你父母的冤情,替他們翻案,其實你根本就不用這麽麻煩,你直接問本座就可以……”
“哦?你終於肯說了?”林琅神情淡淡。
“你怎麽就一點也不驚訝呢?”趙豐看著他平靜的麵容,很是有些生氣:“林琅,你是不是沒有心?”
“我的心在經曆過那麽多苦難以後,已經很難激動了。”
林琅依舊神情淡定。
“好!那我告訴你……”趙豐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林琅,擠盡腦汁的想要激怒他:“當初你們林家的冤屈,是本座一手造成的!林雲海他擋了本座的路,本座隻好送他下地獄!至於你跟林墨兩個……要不是你們兩個長的夠漂亮,夠聰明,你以為本座會留你們的性命這麽多年麽?”
說著,他當即哈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當年的事情居然是這般。
林琅雙目冷冷的盯著猖狂得意的趙豐,恨不得立刻出手,用千百種酷刑狠狠的折磨他!
他雖然很久以前就盼著趙豐死了,但從未像今天這樣強烈。
林琅深吸一口氣,還是忍耐了下來。
無論趙豐如何挑釁,他都保持著鎮定。
直到,趙豐眼見的刺激不了他,然後又說出了一個真相:“當年蔣淵奉命去常州挑選少女時,曾經選中了陸嬌嬌,但是沒有想到這女娃娃的性子如此激烈,寧願跳湖也不肯被帶走……後來她就死了。”
“林琅,你以為你迎娶回來的,是真正的陸家大小姐麽?錯!你迎娶回去的是一隻鬼,一隻孤魂野鬼!”
“你怎麽就肯定陸嬌嬌當時死了。”
這件事情,林琅曾經聽陸嬌嬌解釋過,因此聞言並不驚訝。
“當然確定了。“趙豐雙目死盯著他,冷笑連連:”陸嬌嬌沒有告訴你吧?她當時溺水之後,蔣淵立刻就親自跳下湖中把她救了上來!但是發現人已經沒氣了!他請了大夫,忙活了一天一夜都沒能把人救回來,無奈之下才把那具屍首扔回到了陸家的別院裏去,誰能想到三天後,那已經死透透的人,又活過來了……不是孤魂野鬼頂著那張人皮,又是什麽?“
原來,當初竟然還有這番曲折在裏麵麽?
林琅仔細回想著自己遇到陸嬌嬌以來的種種,以前的陸嬌嬌,囂張,跋扈,當街調/戲差點害死林墨,後來遠去常州避難兩年,回京以後卻是性情大變,她不再調/戲少男了,也不再胡作非為了,反而是認認真真的開起了醫館,開始救死扶傷……
其實仔細想想,她那手醫術詭異的很。但他當時因為要解毒,太需要陸嬌嬌了,壓根就沒有仔細的想過。
後來,越接觸,他越發現,陸嬌嬌就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心善之人,她能原諒陸紅杏,陸雪凝即便是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她也願意力所能及的伸手援助一把,更不要說她一心一意的幫助太子,太子妃,還有林薔,林墨……
回憶從前種種,林琅從未有像現在這樣清楚明了的發現,他的妻子與從前的陸嬌嬌有多少不同。
至少,如果陸嬌嬌還是以前的陸嬌嬌,他是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的。
更不要說風光迎娶回家,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了。
“林琅,你就不害怕麽?你的妻子是個鬼。”趙豐幽幽的道。
他這一句話,他沉浸在溫柔繾綣回憶裏的林琅拉了回來。
“陸嬌嬌就是陸嬌嬌,當初隻是蔣淵蠢笨,沒有發現她是假死罷了。”林琅緩緩開口,依舊麵無表情的道:“趙豐,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你居然連這個都不在乎?”
趙豐看著他,驚歎連連。
“你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一直針對嬌嬌,想要抓住她麽?”林琅反問。
“對!”
趙豐這一次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本座想要研究一下,能不能以同樣的方法在別人身上複活,比如你。”
他雙目緊緊的盯著林琅,舔了一下嘴角,眼底露出貪婪。
林琅又英俊,又年輕,更重要的是,身居高位!
這樣的人,實在太適合自己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林琅聞言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