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冰天雪地,金鑾殿內溫暖如春。

韓少勤還未麵聖,就暈死了過去。

太醫一番忙活,又是針灸又是灌熱湯,這才在短時間內將人救醒。

不敢讓帝王久等,瞿公公忙領著緩過氣的韓少勤來到金鑾殿的偏殿。

明亮的燭火如同剛剛喝下的熱湯,包裹住韓少勤瘦削冰冷的身軀。

“草民參見皇上。”韓少勤雙膝跪地,朝著高坐在上的帝王行跪拜之禮,不敢有絲毫不敬。

“起來吧。”玉晉帝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謝皇上。”韓少勤默默地起身,安靜地立於大殿中央。

十幾歲的少年郎,生於侯門世家,本應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但韓少勤卻身形狼狽,消瘦幹癟的身軀上僅僅隻裹著一件打滿補丁的夏衣,腳上甚至隻套著一雙草鞋,十根腳趾通通露在外麵,凍得通紅發紫。

隻是,瘦削的背挺直如鬆,罕見的沒有表露出半點窘迫和畏縮。

這樣的風骨,與京城盛傳的‘軟骨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樣的韓少勤,很難不讓人不動惻隱之心。

瞿公公去而複返,站在韓少勤身邊稟報,“皇上,平南侯夫婦以及平南侯府三爺在殿外求見。”

“朕並未召見,他們怎麽來了?”玉晉帝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皇上是否召見?”瞿公公不敢揣測聖意。

玉晉帝稍稍點了下頭,鬆口道:“既然來了,那就讓他們進來吧。”

謝策一言不發,卻細心地注意到,韓少勤在聽到平南侯府時神色一僵,略有些不自在。

不一會,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三道身影同時跪拜了下來。

“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起來吧。”玉晉帝態度始終平平淡淡看不出起伏。

“臣等不敢!”

三人繼續跪著,平南侯誠惶誠恐地開口請罪。

“聽聞少勤今日去災區冒領救災糧,微臣三人前來請罪。”

“微臣持家無方,致使家中子弟與災民搶奪食物,是微臣的錯,還請皇上責罰。”

一番話,說得既漂亮又體麵,唯獨將韓少勤推出來頂罪。

韓少勤孤零零的垂眸站在三人身後,麵色青白交錯,隻是垂在身側的雙手卻不由得握了起來,顯然是敢怒不敢言。

謝策勾唇一笑,目光玩味地落在那三人身上。

秦大人皺起了眉,冷哼一聲,“若非夏集認識韓少勤,誰會想到這位會是平南侯府的五公子?”

平南侯可不敢得罪秦綱,立即找補,“少勤母子不守規矩,正在受罰中。”

秦大人卻不吃他這一套,直截了當地質問,“如此受罰,真是讓人大開眼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母子觸犯了天條呢。”

玉晉帝始終不開口,朝中重臣唯有一個秦綱連翻質問。

平南侯一時摸不準帝王的心思,隻能小心應對,“秦大人何必出言挖苦?做錯了事,自然是要受罰。”

“皇上,少勤冒領賑災糧,微臣願捐出一千石糧食,以彌補過錯。”

秦大人再次追問,實在是平南侯的做法讓人迷惑,“府上有糧,卻故意不給韓少勤母子,到底是懲罰還是想活活餓死他們母子?侯爺,可否解釋一下?”

平南侯也是怒了,回擊道:“秦大人,我平南侯府的事情,難道樁樁件件都要與你說清?”

這個秦綱仗著自己是禦史,事事都要管,句句都要插嘴,他怎麽就這麽閑得慌呢?

緊接著,平南侯哭泣喊冤,“皇上明察,平南侯府怎麽可能嫌棄自家子嗣。隻是當時陸氏犯了大錯,這才送去莊子上悔過。”

秦綱冷目質問,“犯了何大錯?就要在雪災期間鬧出人命?”

“皇上、太後為了雪災食不知味、寢不能眠,朝廷時刻等著受災州縣的急報,生怕有百姓凍死餓死。”

“你們倒好,府上明明有糧,卻故意不發,又鬧到了災區,被諸多百姓看到。”

“你讓百姓如何看朝廷?如何看皇上?”

多狠的心啊,將人餓了整整八天,真不知這對母子是怎麽熬過來的。

秦綱將事情升華到了朝廷,平南侯氣得兩眼發黑,雙唇囁嚅,一時忘了反擊。

謝策的聲音突然穿插進來,“侯爺莫氣,若實在容不下韓少勤母子,不如讓他們自請出族,豈不皆大歡喜?”

隻是,說出的話卻震驚全殿,就連玉晉帝也朝他看了過來。

謝策勾唇而笑,無懼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各色目光,淡然地立於大殿上,仿若方才的驚世之言隻是一個玩笑。

韓少勤直愣愣地看著謝策。

這位名聲響徹大秦的謝左相,姿態閑雅、神情自信、眉目飛揚,如此風采,世間少見。

韓少勤心底生出一絲豔羨與一抹反抗之意。

平南侯夫人腦子一片混亂,呆呆地望著謝策。

之前洛雲棠也說過同樣的話,謝策又重提一次,這難道是皇帝的意思?

隻是今日之事,本就是一個巧合啊。

平南侯夫人心裏委屈,卻不能叫屈。

索性心一橫,淒聲請罪,“皇上明鑒,這都是臣婦的過失。”

“侯爺每日早出晚歸處理朝政大事,侯府諸事皆是臣婦執掌。卻因近日事忙,疏忽了給少勤母子送糧,還請皇上責罰。”

如此說法,是打算將平南侯從這次的事情中摘出來。

“你說自請出族?”玉晉帝並未理會平南侯夫婦,反而看向謝策,問了句。

謝策點頭,收起笑恭敬地回話,“回皇上,既然平南侯府將韓少勤母子視為汙點,那不如讓其自請出族,給他們一條生路。”

“皇上,若陸氏母子自請出族,他們的生活何以為繼?微臣定會立即派人接回陸氏,不再讓他們挨凍受餓。”這時,平南侯等人倒是關心起來了。

眾臣聽之,眼底皆是浮現出濃濃的不屑和恥笑。

謝策看向始終不曾開口的平南侯府三爺,淺笑道:“三爺早就另娶嬌妻,身旁稚子環繞享受天倫,何必如此折磨原配發妻,再造冤孽。”

韓三爺猛地抬起頭,憤怒地射向謝策,卻對上一雙含笑淡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