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靈犀

淩霄從剛才起就一言不地坐在電視前,屏幕上反複播放著此次煌宿獨立軍偷襲事件,天宿人的特殊基因一直是敵人覬覦的對象,對於有這種企圖的人,軍方從未手軟,更何況這是第一次有人膽敢在天宿的土地上動手,這無疑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

主張放棄煌宿星的黨派閉口不言,遠征派已經在積極地作戰前準備,鏡頭中,焚影號的身影多次出現,它的擁有者伏堯少將奉命率兵出征煌宿,為鎮壓獨立軍,鞏固統治權,同時也為在此次事件中犧牲的人質討回公道。

在靈魂之樹下,氣勢不輸於任何人的矮個將領率領一眾將士進行出兵前最後的宣誓,煌宿星之戰是他們在有限行動範圍內最艱難的戰爭,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視死如歸的表,身體能否返還天宿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隻希望燈塔能夠照亮靈魂回歸的路。

鏡頭轉到一旁,一場臨時的追悼儀式也在這裏舉行,不少民眾從天宿各地趕來獻花禮悼,盡管他們與犧牲者素昧相識。

淩霄從床上站了起來,想往外走卻被攔下,這時他看到了門外的校長。

“校長,你可不可以帶我去基地,”他在門內問道。

校長瞥見電視上的內容,心下了然,轉頭詢問兩個守衛的軍人,“我能跟你們的長官談一談嗎?”

一個人低著頭站在隱蔽的小路邊,似乎不願被人看清他的真麵目。一架小型無人駕駛機飛來,悄無聲息地停在他的麵前,門打開了。

這個人主動走了進去,艙門很快關上,隻短暫停留了片刻的飛行器很快駛離這裏,連帶著那個古怪的人一起。道路恢複原狀,剛剛生的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飛行器載著他來到一處隱秘的所在,當門再次被打開時,已經有人在外麵等候著他。

“我就知道你會來,”太殷眼神溫柔地望著來者,那表是其他人所見不到的。

殤煬麵無表地走出飛行器,無論眼前這個男人的表象如何溫柔,都無法改變他強迫自己的事實。

太殷對他冷淡的態度並不在意,他隻要這個人回到自己身邊而已,至於感,是可以在結契之後慢慢培養的。

這裏隻有他一個人,星樓早在殤煬到來之前就已經離開,軍部剛剛調查過他前世的財產狀況,他可不想這個時候身份曝光。

房間內有一排一排的監視器,殤煬很快認出了監視畫麵中的人。玨音在一個屏幕中走著,然後消失在畫麵末端,緊接著在下一個畫麵中出現,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之下,如果太殷想對她下手,根本易如反掌。殤煬有那麽一瞬間握緊了拳頭,但又很快鬆開,這個短暫的小動作逃過了太殷的視線。

“是你的朋友嗎?”太殷明知故問,“沒想到你離開舺鷹號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已經交到了朋友。”

殤煬依然麵無表,無論他是真的不在乎玨音,還是隻是故作掩飾,太殷都為此感到滿意。

“你到底要牽連多少人?”殤煬問,“嬴風、淩霄、昱泉,現在是玨音,是不是隻要跟我有關係的人,你都不會放過?”

“如果你一直待在我身邊,就沒有人會出事,”太殷放柔聲音,“現在你回來了,我保證以後也不會有了。”

殤煬微微別開臉,“如果我無聲無息地消失,她一定不會罷休,我不想她再糾纏我。”

太殷貼心地為他遞過來一個通訊器,還主動撥了玨音的號碼,監控畫麵中的女孩子,很快低頭看向自己的終端,那裏有一個陌生號碼在閃爍。

“哪位?”她的聲音從通信器那端傳過來,婉轉動聽。

“是我,”殤煬隔空望著她,聲音平靜。

“殤煬?這是你自己的號碼嗎?你的終端申請下來了?”

“不,是別人的,”他說。

玨音不再追問,“我已經向教官打聽過,像你這種特殊況,等我們舉行了成人儀式,你就可以直接升入禦天就讀,隻是必須從一年級開始念起,到時候你就是我的學弟了。”

她咯咯地笑了出來,“你最近有努力練習嗎?如果成人儀式上你打不過我,可就要成為我的契子了哦。”

殤煬聽到這番話後神色如常,太殷的嘴角卻微微揚起,眼底的溫度愈冷如寒冰,露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讓人不得不懷疑,如果玨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太殷脆弱的承諾很快就將出爾反爾。

“已經不用準備了,”殤煬語調無起伏,“我改變主意,不想同你舉行成人儀式了。”

玨音的表明顯愣了一下,“你在說什麽?你出了什麽事嗎?”

“沒有,我的實力顯然不如你,但是我又不想做契子,所以我改變主意了。”

玨音站住了,聲音略帶怒氣,“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對不起,好在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長,感也不深,你大可以找一個更適合你的。”

“殤煬,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玨音提高音量道,“你明明說過雖然你實力不如我,但也會全力以赴的。”

“是的,那是在我不知道成人儀式的真相之前。我今天探望了一個剛剛渡過成人儀式的契子,現以我的意誌力是無法對抗紊亂期的。”

玨音顯然沒有預料到他會這麽說,深呼吸了數下,“殤煬,你真令我失望。”

“對不起,就這樣吧,你不要再找我了,再見。”

殤煬結束了對話,把通信器還給了太殷,太殷順手將其摧毀。

“現在你想怎麽樣?”殤煬問他。

“我已經掌握了解除血契的方法,”太殷語氣中暗藏不住的自豪,顯然已是勝券在握。

殤煬臉色微變,“然後呢?”

“但是現在時機還沒有成熟,隻要你再等我九個月,我就可以重新以自由的身份與你結合。”

他在說這番話時,眼中盡是期待,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期待過什麽了,自從前世的殤煬離開後,他生命中的光就像被關閉了一半,如今,他終有再次點亮它們的機會。

“九個月嗎?”殤煬微微垂下眼,“你以為軍部會束手旁觀嗎?你的船已經毀了,你要我去哪裏躲過這九個月。”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殷上前一步,雙手搭上殤煬的肩膀,這個舉動讓殤煬身體一僵,但還是強行克製住了,“我會送你去基地,讓你在能量艙裏暫時沉睡九個月。九個月後,你就會重新蘇醒,並且擁有新的身份,隻要我輕微改變你的容貌,沒有人會懷疑。”

“基地?你在基地的線人不是已經落網了嗎?”

“你真的覺得昱泉是我的線人?”太殷反問,“你不過跟軍部那些廢物待在一起才幾天,就已經被他們的智商傳染了。”

他拋棄了那個話題,“殤煬,我會讓你像淩霄一樣,忘記從前不愉快的回憶,等你醒來後,我會重新讓你認識我,接受我,我有信心會讓你愛上我,就像曾經那樣。”

“真是完美的計劃,”殤煬閉上眼,“既然你已經安排得這麽妥當了,我還有什麽異議呢。”

他別過頭,“我們走吧。”

基地意外地安靜,所有人都在外麵參加嬴風的告別儀式,在太殷的變裝掩護下,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潛入了基地的內部。

“快一點,”一個戴著口罩的人低聲催促著,顯然不想讓殤煬見到他的真麵目。

“你不用擔心,等一下我就會屏蔽他蘇醒以來的全部記憶,屆時他隻會以為自己是剛剛蘇醒的雛態,更加不會對你有印象,我隻需要你為他安排一個合法的身份。”

“你這麽做太冒險了,”那人依然壓低聲音道,“如果有一點差池,我就會被現,昱泉才剛剛頂了罪,現在的我是完全清白的。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今天以後,你不要再聯係我了。”

太殷冷笑,“你當然不必再聯係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上級,理所當然地頂替他的位置,你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嗎?基地的現任首席研究員先生。”

一個人從角落裏拐了出來,在場的兩個人都大吃一驚。

“昱泉?怎麽會是你?”葉海瞪圓了眼睛,“你不是已經被軍方逮捕了嗎?”

“如果軍方不逮捕我,老師怎麽可能這麽肆無忌憚地來找你呢?”

昱泉安靜地說完,有更多的人從潛伏的地方現了身,有的是原本應該去參加告別儀式的基地工作人員,還有全副武裝的軍人,太殷和葉海已經被層層包圍了起來。

太殷眼神一沉,“你居然設計陷害我?”

昱泉的撲克臉上難得出現一絲難過的表,“老師,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師兄師姐已經因你而喪命,無辜的人為此犧牲、失去自己心愛的人和記憶,你還要繼續錯下去嗎?”

葉海見陰謀敗露,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以電光石火的速度向太殷出手,如果這個時候殺了他,興許還會因為戴罪立功而輕判。

可他的動作剛進行到一半,身體就僵住了,他盯著太殷的手,難以置信對方能快到這種程度。他的七竅開始流血,身體也逐漸變得透明。

“你……”

“這是報答你為我的學生所做的一切,”太殷頭也不回道,“就算事沒有敗露我也會這麽做。我是讓你為我做過事,但是我從來沒有授意過讓你殺死我的學生。”

葉海已經不能再說話了,他的身體很快消失在空氣裏,湛藍色的光球飛出殿堂,直奔淨化池而去。

太殷不費吹灰之力就殺死了一個人,周圍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這個人可是曾經單槍匹馬突破過軍部包圍圈的科學天才,手上不知道有多少威力恐怖的魂晶,可以致人死地於無形。

做掉了葉海,太殷挾製著殤煬一路後退,眾人顧忌他手中的雛態,不敢貿然攻擊,也隻能跟著他一點點離開大殿。

正在基地外麵的人自然也見到了這一幕,淩霄跟校長剛剛抵達這裏,還沒來得及看“嬴風”一眼,立刻飛奔而來。

“殤煬?”淩霄吃驚地望著自己剛剛才見過的雛態,被另一個成人挾持,腦子一轉,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你是太殷?”

太殷冷哼一聲,不屑作答。

“放棄抵抗吧太殷,”伏堯從人群後走了上來,“上次被你僥幸逃脫,這次我們不會讓你得逞的。”

太殷警覺地觀察著敵我的形勢,上次他逃走,一是有燃燼的功效,二是有瑤台的幫忙,這次瑤台已經不在了,圍剿的人數多了一倍,顯然這次軍部有備而來,如此的話,也隻能再次使用那一招了……

他的手借著殤煬身體的掩護不動聲色地探入懷中,在那裏有他隨身攜帶的燃燼二代。

“太殷。”

太殷手一頓,不知道殤煬為什麽在這個時候突然叫他的名字。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隻要脫離你的控製,我就可以得到自由,”殤煬在對太殷說話,視線卻落在不遠處淩霄的身上,“現在想想,我真是太天真了。”

“如果這次你還能逃掉,那麽曆史還會重演,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受到牽連,我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人再為我犧牲了。”

他眼中是濃濃的絕望,想到嬴風,想到淩霄,還有玨音,他已經疲憊於與這個人周旋。從蘇醒,到現在,被禁錮,被逃亡,唯一自由的快時光,也如彈指般轉瞬即逝。

“淩霄,謝謝你,遇到你以後的這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快的日子。”

“可惜你把快帶給我,我卻害你永失摯愛,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寧可你沒有在茫茫宇宙中遇到過我。”

淩霄焦灼地打斷他,“雖然你說的這一切我都不記得,但你是雛態,我救你是天經地義,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你要相信,這次我們也絕不會讓你再被他帶走。”

殤煬搖搖頭,“我的靈魂已經不堪重負了。”

“就讓這一切結束吧。”

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在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之前,毅然決然地刺入了自己的胸口。當太殷伸手去攔的時候,體外隻留下短短的一截手柄。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措手不及地驚呆了,這一切來得太快,還未起飛便已隕落。

“殤煬!”淩霄大喊出口,想要衝上去,卻被校長攔下。

“殤煬……”

太殷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這個高傲得立於山巔的人,跌落得比任何人都慘痛。

“明明是你親口說,來世還想跟我在一起……因為你的一句話,我放棄名譽,放棄地位,為你失去所有人,甚至背叛了這個國家,可你卻把它忘得一幹二淨……”

“我說過那樣的話嗎?也許吧。可說出那句話的我,並不是這一世的我,我為什麽要為不是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殤煬閉上眼,從他誕生的第一世,到現在,所有的記憶,都在腦海中逐一呈現。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死亡,”他如觀影般觀回顧著自己的過去,“啊,我想起來了,我們曾經那麽相愛過。”

他睜開眼,“但那又如何呢?我愛上過很多人,在每一世的生命裏,全心全意。原本我們擁有一個完美的句號,可這一世裏,你帶給我的隻有痛苦……”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漂亮的藍色光斑圍繞著他飛舞,那是他支離破碎的靈魂。

“我就要魂飛魄散了,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太殷淚流滿麵。

“……你這一世的名字,叫做玉石。”

“嗬,”他心滿意足地闔上眼,“我喜歡這個名字。”

他身體後仰,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些紛飛的靈魂碎片,在空中無力地翻騰著,旋轉著,始終無法聚集在一起。太殷徒勞地去抓那些碎片,企圖將它們收集起來,卻現那隻是癡心妄想。

終於,碎片嘩的一下散落得到處都是,如同一場晶瑩閃亮的雨,在空氣中斑駁著下墜,又在落到地麵之前,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世間,從此再也沒有他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