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三章 紀元再啟

淩霄在校園裏大跨步地走著,邊走邊用力擦拭著眼中源源不絕湧出的淚水,可是眼淚就像決了堤似的,怎麽流也流不完。

如果不是因為屏宗和嵐晟,如果不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分別,如果不是因為酒精……

淩霄一路跑回宿舍,砰地一聲扣上門,背靠門板站了半天眼淚才漸漸止住。

真是莫名其妙!

如此難堪的一幕,偏偏又被嬴風看到了,自己到底要在他麵前丟臉幾次才夠。

淩霄吸了吸鼻子,把自己丟到床上,正著躺反著躺側著躺,就是睡不著。

他起來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始終心神不寧。

算了,找部電影看看,興許會緩解一下。

淩霄聯入了一個在線影庫,裏麵的大部分電影都是需要付費的,免費的電影不是已經看濫的老片,就是些奇奇怪怪的小製作。

淩霄現在的經濟狀況隻能允許他在免費庫裏挑挑揀揀,可供選擇的內容實在不多,最後勉為其難地挑了一部不知道是哪個星球拍攝的外文譯製片,封麵看上去像是一部動作片。

雖然是免費的,但片源居然是3d的,淩霄啟動了天花板的放映機,整個房間立刻切換到電影中的場景,演員都栩栩如生地站在麵前,觀眾可以走到任何一個角度觀看,哪怕是從演員身上穿過去。

影片的開頭是在一片山林中拍攝的,電影的擬真效果做得絲毫不含糊,清晨的霧氣、鳥鳴,斑駁的陽光,撲麵而來的樹木和泥土的氣息,都讓人如同身臨其境。

淩霄原本隻把這部片子當作打發時間的消遣,沒想到內容意外地吸引了他,尤其是除去上次在基地的匆匆一瞥,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證與自己容貌相同的物種從幼年到青年的成長,這簡直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影片講的是一個組織訓練了一批孤兒殺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同訓練,個個都練就了過人的本領,在成長過程中,彼此也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其中也包括愛情。

男女主人公就是一對情侶,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及到青春期,情竇初開,而等到他們長大成人的時候,連相互過招時都掩飾不住眉目傳情。

終於有一天,他們的師父將所有人召集起來,看著多年來一手養大的弟子們個個出類拔萃,身手不凡,師父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讚許。

“在過去的考核中,你們每一個人都得到了出色的成績,不枉我多年的栽培,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今天,是你們學成的日子,也是你們出山前,所要經曆的最後一道考驗。這是一次要用生命來完成的測驗,隻有考核通過的人,才能活著離開這裏。”

聽到自幼將自己撫養長大的師父這樣說,每個人都屏息凝神,準備迎接這最後一道考驗。

“這項測驗,需要你們自己結成兩兩一對的搭檔,共同完成。”

關係要好的弟子很快各自組成一隊,男女主角也站到了一起,還偷摸勾了勾小指。

師父犀利的目光在一對對弟子中慢慢地掃過去。

“你們今時今日的能力,已是無可挑剔,但不要忘記,你們的身份,是殺手,而對於一個殺手,感情,是你們最冗餘的累贅。”

“最後一道測驗的目的,就是要徹底舍棄你們的感情,擺在你們麵前的隻有一條路,殺死你的搭檔,活下去——或者死。”

“如果有任何人無法下手,”師父緩緩拔出刀,“就由我來代勞。”

淩霄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試圖攔下女主角從天而降刺下來的武士刀,但他很快就徒勞地發現一切都是幻影,刀最終還是刺入了她最愛的人的身體裏,鮮血濺了她一臉,近距離目睹這一幕的淩霄下意識地抹了把臉。

女主角走上了殺手之路,手刃愛人後的她冷酷、無情,徹底化身成一部殺人機器,無論麵對任何人,都能不假思索地痛下殺手。

當她終於殺光了幕後老板的所有敵人後,最後一個殺死的人是她自己,彌留的幻覺中,男主角的影子出現,影片又回到了那片樹林,朦朧的霧氣,斑駁的陽光,清脆的鳥鳴,撲麵而來的泥土芳香……

淩霄原本低落的心情變得更糟糕了,一股仿佛化做實體的悶氣鬱結在胸口排擠不出,他度過了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個夜晚,翻來覆去,輾轉無眠。

終於熬到天亮,他實在忍不住想找人說說話,可最後卻悲哀地發現,除了嵐晟和屏宗,他連個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

思前想後,他隻好又聯上了天元網,時間尚早,枕鶴的店裏沒有人,連接次元的呼叫鈴上寫著“店內無人請按鈴”,淩霄不間斷地向對方發起了騷擾。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枕鶴的身影慢慢顯現,臉上寫滿被吵醒的鬱卒。

“心情不好,陪我說說話吧,”淩霄死皮賴臉地纏住他。

枕鶴打了個哈欠,躺到自己的專用躺椅上,“看在你這麽可憐的份上,我就勉強聽一聽,你說吧,我爭取不睡過去。”

淩霄就像迫切要把導致情緒糟糕的源頭與別人分享一半,自己就不會有那麽大負擔一樣,原原本本把昨晚看的電影跟枕鶴複述了一遍,在講到那個令他印象深刻的鏡頭時,不得不停下來好幾次,才斷斷續續地把這幕場景講完。

“就這樣?”枕鶴耐著性子聽完了,觸動似乎沒淩霄那麽大。

“講完了,”故事是講完了,可淩霄沒有預想中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感覺如何?”枕鶴問的是他現在的心情。

“不怎麽樣,”淩霄從實說道。

“你的情緒波動那麽嚴重,應該不隻是一部電影的關係吧?”枕鶴一針見血地指出來,“你是不是在觀影的時候代入了什麽?”

淩霄沮喪地坐了下去,“我的兩個死黨昨晚舉行了成人禮。”

枕鶴不動聲色,“哦?”

“看電影的時候,不知道怎麽總是想起他們兩個,尤其是男女主人公決鬥的時候,始終不可避免地代入他們的畫麵,讓我心神不寧。”

“是麽?”

“盡管我知道那些都是我的胡思亂想,同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在他們之間,因為他們兩個是非常相愛的戀人,甚至自願獻上心頭血……”

“哈哈哈哈,”枕鶴口中爆出一串誇張的笑聲,好像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事,連淚花都笑了出來。

“自願獻上心頭血,這是誰教給你們的?”枕鶴一邊擦著眼角一邊說,徹底把淩霄給弄懵了。

“瑤醫生的契子,他說他就是這樣做的,”淩霄回答得很茫然,“這有什麽好笑的?”

“好吧,”枕鶴的笑聲漸漸止住了,“因為去年的死亡率太高,今年學院改走溫和教育路線,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校方會這麽說。”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很好笑,又旁若無人地笑了半天,把淩霄給笑毛了。

“你到底在笑什麽?”

枕鶴突然毫無征兆地笑容一斂,眼神犀利如炬,渾身上下散發出逼人的殺氣。原本窩在椅子裏的淩霄被這樣的氣勢一逼,瞬間跳了起來,寒毛豎起,精神緊張,全身的細胞都被調動起來,下意識就擺出了備戰的姿態。

“看到了嗎?”那股殺氣突然消失得一幹二淨,枕鶴懶洋洋地躺在他的專用躺椅裏,就像剛才威懾淩霄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淩霄一點點放下雙臂,在椅子邊緣戒備地坐了個沿兒,視線還緊緊地鎖定枕鶴。

“當你感受到危險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自我保護,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淩霄警惕地搖搖頭。

“這叫本能。本能是刻在我們基因裏的,任何人都無法克服,你知不知道,就連覺醒後尋找伴侶,也是天宿人的本能之一。”

“那你為什麽還單身到現在?”

“是啊,就算是我,也無法與本能作對,堅持了這麽久,我也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呢,”枕鶴難得示弱說。

“你說的這個,跟我剛才說的有什麽聯係嗎?”

枕鶴狡黠地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事嗎,不如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你今天不收費了?”

“給你個大優惠,今天免費,想問什麽就問吧。”

淩霄想了想,“就說說你喜歡的人吧。”

枕鶴又習慣性地去玩弄手上的環指,“我喜歡的人……有一個她喜歡的人,而她喜歡的人,碰巧也喜歡她,這件事對於我是不幸,但從她的角度講,恐怕沒有什麽比這更幸運的事了吧。”

“既然你也喜歡他,為什麽不去爭取一下?”

“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真正的愛情,就是給你最想囚禁的人,以最大限度的自由。”

淩霄把這句話默念一遍,似乎有所觸動。

“可惜,這麽簡單的道理,有人活了四百多年都不明白。”

“那然後呢?”淩霄問。

“他們兩個情投意合,跟你的小夥伴們一樣,全心全意地期待著覺醒期的到來,沒想到成人儀式的那一天,就是她這一世的終點。”

淩霄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什麽?”

“她死了,”枕鶴的聲音中不包含任何情緒,“他們沒有服從校方的規定,私自結合,第二天人們發現的時候,她的靈魂已經轉世了,是被她心愛的人用匕首一刀刺進心口死掉的。”

淩霄難以置信,“怎麽……怎麽會這樣?”

“因為在成人儀式上落敗而死掉,聽上去很可笑不是嗎?這確實是小概率事件,但不代表不會發生,又偏偏落到了她的頭上。或許我應該慶幸,至少她在臨死前最後一秒完成了成人禮,至少她還能轉世重生,而不至於魂飛魄散。”

“這怎麽可能?”淩霄不理解,“他們不是兩情相悅嗎?”

“再深厚的兩情相悅,也敵不過原始本能。就像我發出殺氣,你會防備,而被取心頭血,是比殺氣還要嚴重千萬倍的威脅,沒有人能夠心甘情願束手就範。哪怕他們彼此再相愛、再願意付出、再願意為了對方犧牲一切,都無法戰勝刻在我們基因上的本能。”

“我是不知道校方是拿什麽花言巧語來欺騙你們這些無知雛態的,什麽自願獻上心頭血,說到底都是笑話。本能是永遠無法戰勝的,那些人說得再好聽,也改變不了成人儀式就是讓相愛的人自相殘殺這個血淋淋的事實。”

“天宿的配偶製度,是全宇宙最殘忍的製度,成人儀式更是星際中最殘酷最沒有人性的戰鬥。天宿人為了建立配偶關係,不僅要被迫毫無動機地戰鬥,出手的對象還是自己最親密的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場戰鬥的理由,因為真正的理由已經被前人徹底地抹去了,現在的成年人,隻會拿優勝劣汰那一套來忽悠一無所知的雛態。”

“這世界上任何一場戰鬥都是有理由的,有的人是為了掠奪資源,有的人是為了保衛領土,甚至有的人隻是為了出一口惡氣,但無論哪一種,這些人都是有動機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打仗,除了我們。”

“你見過兩個喪失理智的天宿人自相殘殺嗎?在星係中擁有戰鬥機器之稱的我們,可以赤手空拳對抗機甲,可以不借助任何輔助暴露在外太空,如果說還有什麽能在一對一的戰鬥中勝過天宿人,那就是失控的天宿人。每個天宿人一生都會失控一次,那就是在所謂的成人儀式上,為了成為契主,征服對方,不擇手段。”

枕鶴的話簡直像一盆冰水潑下來,聽到最後,淩霄隻覺十指冰冷,幾近麻木。

“那、那嵐晟和屏宗他們……”

“你那兩位小朋友嗎?”枕鶴一臉的冷漠,“放心吧,畢竟喪命在成人儀式上這種事,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發生,更何況自那起意外發生後,校方在安全方麵上又重視了許多。”

“與其擔心他們的身體健康,不如好好想想,當他們醒來後,要怎麽跟他們解釋自願獻上心頭血這種逆天的大謊言。那種瘋了一樣想要致自己心愛之人於死地的念頭,希望沒有給他們的兩情相悅劃下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