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歸寂

淩霄使勁揉了揉眼睛,才確認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幻覺。

“嵐晟?真的是你?你怎麽……?”

“看到我很驚訝嗎?”嵐晟反問。

確實,因為校長在疾控中心足足待了六年,就已經被院長譽為奇跡了,那隻在裏麵待了一年的嵐晟,豈不是神跡?

但盡管如此,看到剛剛才想念過的人出現在眼前,激動的心總是能超過驚訝。

看著淩霄的表一直在變,嵐晟再度笑了笑,主動上前,給了淩霄一個擁抱。

“我很想你。”

淩霄緊緊地回抱住,“我也是。”

離別後的千言萬語,都濃縮在這親密無間的一個擁抱中,直到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二人才不依不舍地鬆開彼此。

“你都長得這麽高了,”嵐晟抬頭望著他,眼中緒複雜。

淩霄這才想起,自己如今擁有跟他顏色一模一樣的眼睛,他現在已經不再避諱自己契子的身份了,認識新朋友也會大大方方地把契主介紹給他們。可是嵐晟不一樣,他是他在初等學院的故友,因為他的不幸,淩霄曾經立誓不做契子,但今日重逢,兩個不願成為契子的人,都已成為他人的契子。

可嵐晟沒有問出會讓淩霄尷尬的問題來,麵對對方的灰眼睛,他表現得十分坦然。

“不請我進去嗎?”他問。

“哦,”淩霄這才意識到兩個人還杵在這裏,忙側身將嵐晟請了進來。

嵐晟從進屋後就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周圍,淩霄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恨不得一股腦倒出來。

“你什麽時候從疾控中心出來的?怎麽都不通知我去接你?你怎麽進的禦天,門衛沒有攔你嗎?”

嵐晟對他的問題一個都沒有回答,反而感慨道,“原來禦天的宿舍是這個樣子,曾經我也向往來這裏念書,可惜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淩霄聽到這句話,心中一陣陣地難過,不知道該說什麽。

反倒是嵐晟看到他這副樣子,安慰了他,“不過看你考上禦天,就跟我自己來念一樣得開心,你不用為我感到難過。”

沒想到他看得比自己還開,淩霄難過的心又隱隱有些安慰。

就在這時,從臥室裏躥出一個黑影,瞄準屋子裏多出來的人撲了過來,淩霄眼疾手快,連忙挺身攔住。

“小灰!”

小灰見淩霄擋在前麵,連忙收爪,結果因為身體失衡重重地滾到了地上,翻了兩個軲轆後順勢站起來,衝著淩霄後麵的嵐晟從喉嚨深處出嗚嗚的警告聲。

“小灰!他是我的朋友,不要沒禮貌!”淩霄喝止了它。

雖然不服,但淩霄這樣講,小灰也隻能一步步慢慢退開,充滿敵意的眼神始終鎖定嵐晟不放。

“這是你養的狗啊?”嵐晟在他身後好奇地問。

“小灰它不是狗,是狼,不好意思啊,小灰它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

就算是它不喜歡的人,也隻是高冷地用屁股對著對方,如此充滿攻擊性還是頭一次。

嵐晟搖了搖頭表示沒事,繼續參觀淩霄的宿舍,他從客廳來到了臥室,這裏最顯眼的就是牆上那張淩霄和嬴風的合影,嵐晟自然而然也就看見了它。

“呃……”看到嵐晟細細打量牆上的照片,淩霄再度有些難為,嵐晟是認識嬴風的,也聽過他年輕不懂事時說過的那些大話,如今一切都反了過來,簡直就像嵐晟和屏宗的翻版。

打量了良久嵐晟才開口,“你終於還是跟嬴風走到了一起,當年我就覺得你對他跟對別人不一般,你一直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口口聲聲說是競爭對手,其實還是抱有不一樣的感吧。”

淩霄無法反駁,年幼無知時認不清自己的感,還要儀器來告訴他真相。

“你們現在的感好嗎?”

“呃……嗯,”淩霄尷尬地應道。

嵐晟看到他這麽緊張,又笑了笑,“我對嬴風沒什麽意見,隻記得他很強,人也很冷,能跟他相處下來,你一定很不容易。”

“沒有啦,”淩霄忙否定,“其實他還……蠻好相處的。”

淩霄這句話說得自己都沒多大底氣,對於不熟的人,嬴風確實是一個極難相處的對象。

但也就是因為這樣,被嬴風另眼看待的他,才每一天都有自己是對方眼中的唯一這種感覺,可惜旁人是無法體會。

“是嗎?”嵐晟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看到你現在這樣,在優秀的學府就讀,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

還沒等淩霄想好怎麽接,對方的語氣像是驟降了幾個溫度,“這一切,如果你是契主的話,就太完美了。”

淩霄有些吃驚,他不明白嵐晟為何這麽說,也不懂他的用意。

“做什麽這麽驚訝地望著我,”嵐晟轉過頭,“難道你不這麽認為嗎?”

淩霄嘴巴動了動,“還……好吧……”

“當年你可是立誌要做嬴風契主的人,如今卻成了他的契子,雖然對象沒有變,但身份卻截然不同,這樣你也能接受嗎?”

淩霄嚴肅了下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問,雖然嬴風現在是我的契主,但是自從我們接受了彼此之後,他就沒有用契主的身份對我做過過分的事。”

“就是在此之前他還是做過。”

“是這樣的沒錯但是……”

“所以你已經心甘願地接受自己的契子身份了麽?還是在沒有權力、不能反抗,一次次被壓製中不得不麵對現實,還反過來催眠自己這樣也不錯,不是嗎?”

淩霄被問得啞口無言。

嵐晟失望地搖了搖頭,“淩霄,你真的變了好多。”

淩霄想說不應該是這樣的,嵐晟明明是對契主與契子身份看得最透徹的人,就是因為他的一意孤行,才使得屏宗轉世,他早就應該在這個問題上覺悟了才對。

可是麵對這樣的嵐晟,淩霄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現在的嵐晟變得好陌生,疾控中心一年的光陰,已經將他徹底打造成另一個人,他雖時常在笑,可笑容卻永遠到達不到眼底,身上散的冷意甚至超過了嬴風。

不,嬴風的冷來自於性格中的天然,是一種很純粹的冷,對人並沒有惡意。而彌漫在嵐晟周圍的,卻是一層冒著黑煙的寒氣,嬴風隻會讓人不敢接近,嵐晟卻讓人想要逃離。

剛剛還對淩霄落下重話的嵐晟,態度卻緩和了下來,“不過我有什麽資格指責你呢?時間過了這麽久,外麵的一切都改變了,就連我自己也變了。”

淩霄立刻就想到他去疾控中心時的所見所聞,能在那種地方待上一年,人的心理不可能不生改變。

如果真的隻是因為這樣的話,那麽嵐晟現在已經出來了,他需要的隻是一點時間。

於是淩霄問,“你現在是徹底離開疾控中心了嗎?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嵐晟也很自然地跟隨他轉換了話題,“我還沒想好,不過已經不打算繼續念書,有人提供了我一份工作,我打算去試試看。”

“工作?”淩霄聽到他不打算繼續深造有些遺憾,不過知道他準備去工作時,又有些放心。

“是哪裏的工作,離這裏遠嗎?就算遠也沒關係,把地址留給我,我會經常去看你。”

緊接著他又想到,“是天宿的工作吧?我之前認識了一個朋友,唔,”淩霄斟酌著字句,“他的況跟你差不多,他說以他的體質,在天宿以外的地方生存是很辛苦的。”

“我明白,靈魂牽引嘛,”嵐晟大大方方地說出來,“育越不健全的人,影響越嚴重,像我這樣完全沒有育的人,就算去了狼宿星都不會好過。”

“你不用為我感到擔心,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脆弱,反倒是你,”嵐晟抬高手,摸上了淩霄的臉頰,“從很久以前,就令我放心不下,直到現在仍然如此。”

他的話,一下子就把淩霄帶回到那一夜,嵐晟來找他告別時的景象,當初他說過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地烙印在他心底。

他們約定好要再次相見,如今這個願望終於實現,隻是當時何曾想過,再見麵時,已是物是人非。

“好了,”嵐晟把手放下來,“我要走了,不過在我臨走之前,想問你要回我拜托你幫我保管的東西。”

“啊,”淩霄這才想起來,“你等一下。”

他從床下隱秘的地方翻出嵐晟交給他的盒子,猶豫了一下,“這個盒子……你還有用嗎?”

嵐晟猜到那盒子裏肯定不止自己留給他的東西,“沒有了,你把匕首還給我就好,盒子你留著吧。”

淩霄鬆了口氣,忙打開盒蓋,把屏宗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

“給你。”

嵐晟接過來,睹物思人,好一段時間都陷入沉思。

淩霄沒有打擾他,直到嵐晟自己恢複過來,不經意瞥見了盒子裏的東西。

“你收集這麽多破爛做什麽?”

“沒有,”淩霄慌忙把蓋子蓋上,“就攢著好玩。”

嵐晟沒有再理會,淩霄又把盒子塞回了原位。

“謝謝你的保管,”嵐晟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匕首。

“沒有,”淩霄對他的客氣有些不適應,“嬴風就快回來了,你不見見他嗎?”

嵐晟又露出了一直以來的那種笑,“不用了,我跟他本來也不熟。”

“那好吧,”淩霄放棄,“我送你……”

他剛說完這三個字,一直如臨大敵的小灰衝著他大聲叫了出來,淩霄還從沒見過小灰這般激動。

“小灰你別鬧,我馬上就回來。”

小灰見自己攔不住他,不顧一切地跳起來,直奔嵐晟撲去,這回連淩霄都沒有攔住它,眼見小灰的尖牙狠狠地咬上了嵐晟的手臂。

“小灰!”淩霄焦急地叫道。

嵐晟眉頭一皺,甩了兩下都沒甩開,手中的匕首一轉,伴隨著一聲哀嚎,小灰吃痛地鬆開口摔到了地上,一直出嗚嗚的可憐叫聲。

“小灰!”淩霄再一次叫出了它的名字,可這一次卻充滿擔憂。

他忙蹲下來查看小灰的傷勢,好在嵐晟出手不重,隻割傷了它前爪的表皮,算是給它一個警告。

“對不住,它咬我,我一個條件反射就……”

淩霄心裏有些堵,雖然小灰無禮在先,但畢竟它是不懂事的動物,可當他抬起頭看到嵐晟胳膊上同樣留下了兩顆深深的牙印,快出口的話又被迫咽了下去。

他隻能恨鐵不成鋼地揉了揉小灰的肚子,“小灰,你今天怎麽這樣,等我拿紗布來給你包一下。”

小灰不是天宿人,不能用魂晶治療,受了傷隻能處理完傷口後緩慢等待恢複,實在很麻煩。

“我這就要走了,你不送我一程嗎?”他剛起身想去拿醫療箱,卻被嵐晟叫住了。

淩霄不放心地看了眼地上受傷的小灰,它叫得好可憐,“我給它處理一下就好,真的很快的。”

嵐晟抬手看了眼時間,“我的時間不夠了,這次我離開後,我們又要有好久不能再見麵。”

嵐晟畢竟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離開之前不送一下說不過去,小灰的傷勢看上去也沒有那麽嚴重,隻是它叫得很誇張,就好像有人把它的爪子砍掉了一樣。

淩霄把小灰抱上了床,叮囑道,“我很快就會回來,你稍微忍耐一下。”

不管小灰怎麽哀嚎,都沒能留住淩霄,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小灰一個軲轆翻起來跳下床,飛快地追上去,那靈活的動作,怎麽都看不出來它受了傷。

可是大門卻在它麵前徹底關上,小灰拚命地扒拉著房門,口中嗷嗚嗷嗚著出焦急的叫聲,期待淩霄能夠回頭。

“它平時都不這樣的,我也不知道它今天怎麽了,”淩霄看到嵐晟手腕上的傷有些愧疚,“我給你治一下吧。”

“不用了,”嵐晟謝絕,“我知道你趕時間,我的車就在停機坪,一來一去用不了很久。”

二人很快來到停機坪,嵐晟竟然真的有車,還是比較新款的飛行器。

“這是哪裏來的?”淩霄問。

“我工作的地方借給我的,”嵐晟輕描淡寫地答道。

“哦,”淩霄沒怎麽懷疑就相信了。

嵐晟站在艙門前,“好了,謝謝你能送我。”

淩霄很想跟他好好話別,可他還惦記著宿舍裏的小灰。

“記得聯係我。”

“一定。”

嵐晟再度抱了過來,淩霄沒有想多,同樣摟上去拍了拍他的背,這時就聽嵐晟的聲音從胸前小聲傳來。

“但是我舍不得你怎麽辦。”

“什麽?”淩霄沒聽清。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淩霄背後被人用針紮了一下,冰涼的**被注射進自己的身體,淩霄渾身使不上勁來,眼前漸漸一片模糊。

直到昏迷之前,他都不敢相信嵐晟會對自己做這種事,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對他連一絲懷疑都不曾有過。

“你為什麽……”他掙紮著說出這句話。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嵐晟溫柔地托住了他的身體,“我會幫你結束這段痛苦。”

但是我真的一點都不痛苦,你怎麽就不明白?

淩霄閉上眼,想到受了傷獨自在家的小灰,難怪它會有那麽過激的反應,野獸的直覺通常都準得可怕,為什麽自己沒有接收到它對危險的預警呢?

他在倒下去的一刹那,仿佛見到嬴風風塵仆仆歸來的身影,天都黑了,你到底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