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阿碧一番莫名其妙的話,我失眠了。
桌上的西洋機械石英鍾“滴答滴答”的走著,眼看就要到半夜兩點。
一切,又是一場夢。
隻是這樣的夢,何時才是終結呢?
我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裏,沉沉的歎了口氣。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超級意外的發現張生竟然坐在我的床邊。
“啊,你怎麽在這裏?”我瞪著他。
張生微微一笑:“我聽說你完成了某個了不起的任務,所以過來看看你,會不會像上次一樣偷偷的哭。”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麽,誰哭了!”我像個炸毛的貓一般拿起**的枕頭打他,他笑著躲開,從手邊的布包裏拿出一本書來,“你不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嗎?”
我看了看他,突然想起我離開的時候,柔福一行遭到了蒙麵人的追殺,後來究竟怎樣了?
“你為什麽知道我穿越的事情?”我疑惑的瞪著他。
張生略為苦惱的撩了撩自己的頭發:“誰讓我跟你的鬼夫君是好友呢,不然他這麽摳的人,我為什麽要替他保存一個不值錢的破鐲子。”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最開始說要集齊12滴眼淚的人,就是眼前的張生啊……所以,穿越這件事他知道也不奇怪。
“喂,你到底要不要看?這裏不是現代,沒有電腦和網絡,錯過這次機會,你可不要後悔呦。”張生拿著那本書在我眼前晃,成功喚回我的神思。
“啊,我看我看我看!”眼看他又往包裏塞去,我趕緊拉住他的手,把那本書搶了過來。
龍飛鳳舞的“宋朝那些事兒”映入眼簾,我摸著又薄又脆的封皮有些風中淩亂,這模樣實在不怎麽像是正版書籍。
“這書你從哪裏弄來的?”我糾結的問,眼神放到書封的右下角,找到了作者名字:柳州司馬,這作者怎麽沒聽說過呢……
張生整了整身上的長馬褂,挺直脊背,嘴角彎起一個微笑的弧度:“自然,是鄙人寫的。”
啪嗒——
我手裏的書掉到了床下。
“哎呀,怎麽這麽不小心呢,這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兒,摔壞了你要賠錢的!”張生十分痛心疾首的把書從地上撿起來,拍了拍封麵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塞進我手裏,“趕緊看!”
頂著張生殷切的目光,我翻開那本脆弱不堪的書。
“文筆還不錯嘛。”我看了兩行,極為客觀的評價。
張生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用了大約二十分鍾,我把靖康之難的部分看完,發現張生還坐在我的床邊。
“看完有何感想要發?”他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我沉思了一下,指著書上的某處問他:“這是真的還是你杜撰的?”
張生伸過腦袋來,看到這樣一行字:
靖康之役,斡離不初欲得一帝姬,蕭慶語斡雲:“天家女,非若民婦,必抗命自盡。”斡意沮。後此姬入浣衣院,聖書既定,無中變理……歸途中姬逢突變,誤飲狂藥,婉委順從,斡遂肆欲無厭。姬所出兩子一女。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柔福帝姬不但沒有死,還誤飲了什麽“狂藥”,從此變得溫柔聽話,跟宗望相親相愛,最終生下了兩子一女??
張生讚同的點點頭:“你理解的沒錯,這些都是真的。”
我驚訝的張大了嘴,張生伸手把我的嘴合上:“你不看看你九哥哥的結局麽?”
“不看了。”我想到什麽,臉色暗淡下來。趙構的結局,該知道的,我在現代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該知道的,在五國城的時候,趙佶也都告訴了我。
時間哢哢倒回我剛到五國城的那一晚。
與趙佶的閑聊中我得知,完顏晟特赦所有在金國的俘虜,都可以寫封信給故國的親人,我興衝衝的想寫封信給趙構,卻被趙佶攔下。
“嬛嬛,如今你還活著的事情不宜傳出去,再者,”趙佶冷笑一聲,“不用多想,德基生性涼薄,他大約巴不得我們死在異國他鄉。”
“可是,九哥哥……”
趙佶愛憐的摸摸我的頭頂:“朕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朕的這個兒子,向來心狠,他斷不會對誰真心實意。就連身懷有孕的發妻他都可以拋之不理,何況是我們?”
我想起趙構的原配妻子邢秉懿,那個言行溫婉的女子。
被俘時她已懷有四個月的身孕,金人故意牽了匹烈馬給她,強迫她騎馬,結果導致小產。獻俘儀式之後,女俘悉數被送至浣衣院,邢秉懿作為趙構的妻子,和趙構的母親韋氏一起,成了金人泄憤的重點對象。
我想了想,從始至終,趙構的確都沒有過問邢秉懿的情況……
趙佶看我神色暗淡,出言安慰道:“嬛嬛,你還小,看不透德基的嘴臉實數正常。”
接著,他給我講了一段久遠的皇宮秘辛,久遠到,要從趙構和柔福的出生說起——
趙構的母親韋氏出身寒微,她和姐姐都是婢女出身,後來趙佶將她賜給鄭貴妃做丫鬟,機緣巧合爬上龍床,才生下趙構。
因韋氏相貌不出眾,趙佶與她春風一度後便失了興致,隨手給她一個名分,將她安排在後宮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韋氏像後宮許多女人一樣,以一種仰視而崇敬的姿態卑微的愛戀著皇帝。
她常常在黃昏之後立於庭院之中賞園圃內的春蘭秋菊,目光卻不時飄出影壁朱門,找尋某人的身影。往往一站便是許久,賞完春日百花,夏日紅瞿,秋日錦繡,她期盼的那人始終沒有來。
年華一歲一歲的枯萎下去。趙構長大了,開始明白母親賞花的含義,也看懂了她們母子並不受父皇寵愛的事實。
在眾妃中,趙佶尤其寵愛王、鄭二位貴妃,她們起初是侍奉太後的宮女,因乖巧又聰明伶俐,深得趙佶的歡心。向太後早便看透了趙佶的小心思,在他登基之後,便把二女賜給趙佶為妃。
也許兩人之中趙佶更喜歡鄭貴妃一些,所以在他的原配王皇後崩後便封了鄭貴妃為後。而王貴妃,或者出於彌補,他對王貴妃的寵愛更甚以往。王貴妃所育兒女不少,她先後生下鄆王楷、莘王植、陳王機以及惠淑、康淑、順德等皇子帝姬。
政和二年春,韋氏的生辰之日。
年僅六歲的趙構和母親坐在庭院的花廊下,盯著影壁朱門發愣。一身便袍的趙佶走入庭院時,韋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竟忘了請安,隻愣愣的望著眼前的皇帝,木然呆立,不發一言。
直到趙佶笑著對她說:“韋娘子可是不認得朕了麽?”她才滿麵紅暈的拉著兒子趙構行禮。她習慣了黃昏後無望的空等,卻早已忘了倘若趙佶真的來此,她該如何麵對。
多年後,趙構依然記得很清楚,那日的母親異常美麗,她目中閃現的神采是他從未見過的。在父皇命人點亮的華燈之下,她溫柔的依偎在父皇身邊,聽他語笑晏晏,間或抬眸望著他,脈脈含笑。
她的笑容很快結束在趙佶不經意說起的一個事實裏。他說:“朕記性真是不好,若非喬貴妃提醒,險些就忘了韋娘子的生辰。”
那一瞬間,韋氏的臉上浮現一抹苦澀,又很快消失。她重又微笑開來,連聲謝陛下的眷顧垂愛和賞賜。
成年以後,趙構才明白,那時候的母妃為何強顏歡笑,她很清楚,能在生辰之日得到皇帝的臨幸已是意外之福,她根本沒有資格計較這個恩典是發自他的本心,還是在別人的勸說提醒之下出於憐憫才施舍給她的。
可就連這施舍來的幸福,也並未持續多久。那晚生辰宴席未罷,王貴妃的宮女便跑來稟告說貴妃早產。
趙佶聽後,立馬起身向外走去,連一聲道別都沒給韋氏說。韋氏惶然站起來,不敢挽留,隻看著那道身影跨出門檻,扭過臉無聲哭起來。
趙構追著出去拉住了父皇的衣擺:“今日是母妃生辰,父皇必須走麽?還會回來麽?”
趙佶低頭,摸摸他的頭頂,道:“父皇現在必須去看看,一會兒會回來看你和你母妃的。”
言罷,揮落趙構緊緊攥著他衣擺的小手,決然離去。
趙構與母親對著殘席等至深夜,才有宮人來報:“王貴妃生下一位小帝姬,陛下很歡喜,見貴妃產後虛弱,所以留下照顧,請韋娘子不要等了。”
趙構問母親:“父皇是不是不來了?”
那個傳口信的太監憐憫的看了這對母子一眼,回宮複命。韋氏沉默片刻,然後輕輕把他抱起,強顏歡笑的對他說:“德基,你又多個妹妹了,歡不歡喜?你父皇要照顧剛出生的小妹妹,所以今日來不了了,但是沒關係,我們不可以怪他。”
早慧的趙構趴在母親懷裏,緊緊的攥著小拳頭。從此他便記住了,他有一個生於政和二年,與他母親同一天生辰的妹妹。
某日,喬貴妃閑來與韋氏聊天,期間談起王貴妃的女兒時忽然很有興致的說:“姐姐見過王貴妃的四女兒麽,就是與姐姐同一天生辰那個。長得真是雪團子一般惹人憐愛,見人便笑,一點也不怕生。陛下賜名柔福,小名嬛嬛,是所有帝姬中最好聽的了。我看呀,這個小丫頭長大了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呢。”
韋氏一聽便也笑開了:“真的麽?那我改日也去看看,順便送點禮物給她,”她將臉轉向一旁習字的趙構,“德基,去看妹妹,你歡喜麽?”
趙構點點頭:“歡喜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