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溫垚已經離開。
城外的炮聲意外的沒有響起,精明的金軍將帥並未立即攻城,隻是占領外城四壁,派遣使臣來議和退兵。
這假惺惺的行為明顯就是想趁火打劫,趙桓早已嚇破了膽,竟信以為真,傻乎乎的聽從金人之言,帶著幾位大臣前往金營,三日未歸。
早已禪位做了太上皇的趙佶預感到事情不對,派人悄悄去金營打聽,才知趙桓不僅交了降表,還被金人各種為難羞辱,一時又驚又怒,淚滿衣襟。
趙桓回來後,不知私下裏答應了金人什麽要求,第二天,金人就來索要一千萬金錠、兩千萬銀錠,一千萬匹帛……這對於此時已經窮的揭不開鍋的宋庭來說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
汴京孤城之中,早已被金軍搜刮殆盡,根本無法湊齊這些東西。
經曆金營一行,趙桓已被嚇破了膽,便下令大括金銀。金人嚐到了甜頭,又來索要騾馬和少女,趙桓不敢怠慢,一一滿足。
然而,金人開口就要了一千五百少女,就宋庭目前的情況來看,適齡的少女並沒有那麽多,於是,趙桓開始打後宮各位帝姬的主意,首當其衝的便是我……
這次我長了個心眼,跑到皇帝爹爹跟前去哭訴,這樣的關頭也隻能賭一把了……
好在,趙佶對柔福這個女兒是真的疼愛,他聽完我的哭訴,雷霆大怒,將趙桓喊過來臭罵一通。
趙桓雖然做了皇帝,對徽宗卻還有幾分忌憚,他見趙佶極力袒護我,便悻悻的放棄了將我獻出去的念頭,轉而拉自己年輕無子的妃嬪抵數。
這樣混亂的日子過了約莫半年,金人將汴京城上上下下搜刮了個幹淨,連後宮嬪妃的釵環都沒有放過,至四月,終於“玩”夠的金人準備拔軍北上了。
我知道,靖康之難,真真正正的到來了。
金軍兵分兩路撤退,一路由宗望監押一部分金銀珠寶和徽宗趙佶、鄭皇後及各位皇子、皇孫、、妃嬪、駙馬和公主等。另一路由宗翰監押,包括趙桓、朱皇後、太子、宗室和幾位不肯屈服的大臣。
所有宋庭的俘虜分乘860餘輛牛車,由彼此語言不通的胡人駕車,一路淒淒惶惶的北上了。
農曆四月,北方還很寒冷,我們一行離開汴京的時候,所有禦寒的衣物都被金人搶了去,身上僅存的衣衫單薄無比,根本無法抵禦寒冷,晚上經常凍得睡不著。
一向養尊處優的王貴妃不幸染上寒疾,金人不管不問,眼看人就要不行了。
我吩咐采薇和幾個宮女去附近的林子裏拾些柴火、茅草燃燒取暖。然後,咬了咬牙,隻身去了宗望的營帳。
我清楚記得,柔福帝姬是所有俘虜女子中,唯一一個適齡未嫁的,宗望與宗翰分開押送俘虜和金銀財寶,他們人手一個皇帝,不過是想要分別向金太宗邀功請賞。
這些日子以來,宗望星夜兼程,為的不就是比宗翰早一步到達金國麽?
想到這裏,我深吸一口氣,更加堅定地往宗望的帳篷走去。
守在營帳外的兩個金人士兵攔住我,用生硬的漢語嗬斥:“來者何人!”
我並不去管他們,站在營帳外高聲喊道:“元帥,柔福帝姬求見!”
正在帳篷裏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宗望聽見我的喊聲,頗有興致的停下動作,問旁邊的漢人軍師:“本帥沒有聽錯吧,外麵的人說她是誰?”
“元帥,您沒有聽錯,賬外那名叫囂的女子自稱是柔福帝姬。”漢人軍師眉開眼笑的回道。
宗望皺起眉頭,似乎一時間想不起來柔福帝姬是哪個,漢人軍師適時的提醒:“柔福帝姬是宋徽宗第二十女,聽聞她容貌傾城,正當碧玉年華,還未許配人家。”
一個將軍兩眼放光,打趣道:“呦,還是個雛兒呢!”
賬內眾人一哄而笑。
聽到最後一句,宗望的眼睛眯起來,衝門外喊道:“讓她進來吧。”
兩個士兵聽到宗望的聲音,讓開了堵在帳篷門口的身子,我掀簾進去。
營帳之內,桌上的烤羊腿散發著陣陣熱氣,撲麵而來的肉香和酒香立馬勾起了我的饞蟲,我忍不住心底暗罵一聲:我靠!我們幾百號人還餓著肚子,連口熱水都喝不上,他們卻窩在溫暖的帳篷裏喝酒吃肉?簡直沒人性!
我狠狠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將眼神從那隻烤的剛剛好的羊腿上挪開,移到宗望的臉上。
這個宗望一臉橫肉,身材壯碩,雖然是坐著,卻一點也不比旁邊站著那個文縐縐的男人矮多少,這個身高,估計得有一米八幾吧……
我在觀察宗望的同時,座上的宗望和賬內的幾人也在不加掩飾的打量我,感受到周圍男人們赤.裸.裸.的目光,我心裏一緊,便聽見宗望問道:“柔福帝姬,你深夜來我營帳,有何貴幹?”
賬內男人們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齷.齪的事情,放聲大笑起來。
我捏緊了自己的手指,強自鎮定道:“我的母妃王貴妃感染風寒,已病的不省人事,請元帥安排軍醫為她診治。”
此話一出,賬內的男人們倒抽一口涼氣,均收起嬉笑的表情,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我,又偷偷去觀察宗望的反應。
等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我感覺到身上的裏衣已經被冷汗浸濕,宗望的嘴角才饒有興致的彎了彎:“柔福帝姬哪裏來的膽色,敢到本帥的營帳之內來提要求?”
“若柔福能解元帥之憂呢?”我麵上輕輕一笑,心裏卻十分緊張,宗望若是不能聽懂我話裏的深意,直接將我拖出去送給士兵怎麽辦?
還好,宗望在聽了我的話之後,沉著臉靜默半晌,揮手將幾個看熱鬧的男人趕了出去。
賬內隻剩宗望、狗頭軍師和我三人,宗望恢複一臉玩味,道:“那麽,在帝姬看來,本帥有何煩憂呢?”
“歸朝進獻。”
我隻說了四個字,宗望很快領會我的意思,臉上的玩味之色更甚:“帝姬的意思,便是要讓本帥將你獻給陛下麽?”
“沒錯。”我站在營帳中間,不卑不亢的道。
宗望身後的狗頭軍師臉上,訝異之色一閃而過。
兩道探究的目光打在我臉上,宗望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向我走來。
他挑起我的下巴,細細的將我打量一番,笑道:“都說柔福帝姬容貌傾城,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不過,”他的手指順著下巴滑到頭發上,挑起我的一縷發絲放在鼻下深嗅,“我們陛下素來不好女色,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中意你,而不是直接將你賜死?”
“元帥,不試一下又怎麽會知道結果呢?況且,就算我被直接賜死了,對元帥來說,也並沒有多少損失不是麽?”
宗望抬起眼眸直直盯著我,片刻,他大笑著轉身回了座位:“公主所言甚是有理,本帥這就派人去給你的母妃診治。”
“謝元帥。”我心裏鬆了一口氣,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北地淒寒,而我們並沒有厚實的冬衣禦寒,可否請元帥分發給我們一些冬衣穿穿?”
麵對我的得寸進尺,宗望危險的眯起眼睛來:“帝姬,本帥答應讓軍醫給你的母妃診治,已是格外開恩,至於冬衣,帝姬不必擔憂,你的冬衣待會兒便會有人送去。不過,這樣的‘例外’,本帥也隻給你一人,其他人的死活,與我何幹?”
“你!”我氣得要死,想不到宗望竟然是這樣冷血的一個人。
“來人,將柔福帝姬好好的送回營帳。”宗望又拿起酒杯來,明顯不想再同我繼續這個話題。所謂“見好就收”,我已經達到目的,也確實不能逼得再緊,隻好憤憤的轉身出去。
走出宗望的營帳沒多久,我猛然聽見不遠處的樹林裏響起一陣淒厲的叫喊,沒多久,便見一個金兵提著褲子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
我想起之前吩咐采薇和幾個宮女去附近的林子撿拾柴火,心中一個激靈,便顧不得兩個士兵的阻攔,拔腿往樹林裏跑去。
漆黑的林子裏飄散著濃重的血腥味,我顫抖著聲音喊:“采薇?”
回答我的,是壓抑到幾乎聽不見的哭聲,我循著聲音找過去,便看見大樹底下瑟縮著一個人影,她的旁邊還躺了一個人,血腥味濃重,我已知,躺著那個多半已經沒氣了。
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我認出了瑟縮著的人影是采薇,連忙跑過去,扶著她的肩膀問:“采薇,發生了什麽事?”
“帝、帝姬?”小姑娘好像這才從驚惶中回過神來,緊緊的抱著我的胳膊,指著旁邊已經死去的女孩,道:“帝姬,這些金兵不是人,他們把杏兒……把杏兒侮辱了,又殺死了她!”
這時候,負責將我送回營帳的兩個金兵氣喘籲籲的追上來,借著他們手中的火把,我轉頭去看躺在地上女孩,認出她的確就是一直伺候在王貴妃身邊的杏兒。
在宋庭的日子,多半都在惶惶不可終日中度過,趙佶退位以後,我極少去王貴妃的寢宮,卻對杏兒這個丫頭印象深刻。想不到,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就這麽被糟蹋了,還因此送了命,是我不該讓她們出來。
我早該想到,無惡不作的金人,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帝姬,請隨我們回去吧。”兩個金兵似乎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眼皮都懶得翻一下。
采薇衝我搖搖頭,仍舊抱著我的胳膊瑟瑟發抖。
我安撫的拍拍她的手,站起身來,對那兩個金兵說:“我要見完顏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