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來民國,我隻顧著給溫垚和沈從良買紙活,又遇見吊死鬼,一直沒機會好好逛逛,如今溫垚主動說放我出門遊玩一番,這大好機會怎能錯過?

我顧不得什麽節操不節操了,扯著溫垚的衣袖,使出渾身解數,撒嬌、賣萌、裝可憐,最終,溫垚答應了我的請求。

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那隻烤鴨,我抹了抹嘴,從彩衣小婢的手裏接過一袋銀錢,蹦蹦跳跳的浪出門去。

在現代人的筆下,民國時期的歌舞廳時尚、浪漫而又混亂,紙醉金迷的世界裏舞女盛行,歌舞升平。蘇州雖然不比上海,但也算得上美女如雲。

一想到那些吳儂軟語、楊柳蠻腰的美人,我就莫名興奮。

打定主意,我在路口攔了輛黃包車,讓車夫把我送到城裏最大的歌舞廳。到了地方,付完車錢,我心情好,又賞了他兩個銀元,將人打發走了。

站在蘇州最大的歌舞廳門前,“仙樂斯”三個字閃閃發亮,我看到門口展示的舞女畫報,好奇的湊上前去。

“嘖嘖,果然民國時期的美人都風情萬種的。”我這個沒見過世麵的站在門口對著一排畫報流口水,突然,後麵有個人拍了我左邊肩膀一下。

我往左邊扭頭,卻沒有看見人。

“咦,小柳兒,你竟還活著?”

這個聲音實在是耳熟,我把頭扭向右邊,看到張生戴著一隻金邊眼鏡,穿著件灰色長馬褂,笑眯眯的看著我。

“張老板,好巧啊,你也來嫖?”我一激動,沒注意遣詞用句。

話剛落,張生就收起了笑臉,皺著眉頭看我,“一個女孩子家,怎麽能如此粗俗無禮,什麽叫嫖?我這是來陶冶情操的。”

“啊,是是是。”我忙不迭的點頭。

男人嘛,不管在現代還是古代,到這種地方是為了什麽,大家心知肚明,我給他一個“我懂得”的眼神,卻遭到張生一個白眼,“你來這裏又是為了什麽?”

我要搖頭晃腦的回答:“我?我來見見世麵啊……”

“見世麵?”我好像聽到磨牙的聲音,“你的鬼夫君就如此放任你,這種地方也準你來?”

“這跟溫垚有什麽關係,他不愛我的,我是自由的。”我十分無所謂的聳聳肩,繞過他準備進門。鞋底剛踏上第一個台階,張生就拽著我的手腕把我拉了下來。

“你幹什麽呀!”我氣衝衝的回頭。

張生陰沉著臉,扯著嗓子喊裏麵的人:“把門給我看嚴實了,不準這位小姐進來!”

我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個張生真有意思,他以為他是誰,仙樂斯老板嗎?

舞廳裏出來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一樣的男人,我雙手環胸,等著看張生的笑話,沒想到那兩個人齊齊向張生彎腰,答了聲:“是!”

我站在原地徹底風中淩亂了,這張生……不是一個開冥器店的嗎?怎麽突然成了蘇州最大的歌舞廳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位小姐,請回吧。”黑衣保鏢伸出手,做出一副請的姿勢。

我站著不動,眼神移到張生身上,“張老板……”

張生往台階上走的腳步頓了一下,轉過身來,指著斜對麵一家書店說:“女孩子還是應該多看看書的,動不動就口出狂言,實在有傷風雅。”

“哈?”我聽得一頭霧水。

“溫垚喜歡溫柔知禮的,你看看你,粗俗得像個山野村姑,小心你又失寵啊,唉!”說完這句,他頗為無奈的給我一個“真是為你操碎了心”的眼神,甩甩袖子進門去了……

“這……他是你們仙樂斯的超級VIP?”我指著快要張生離開的方向問兩個保鏢,他們好像聽不懂我的話,卻還是跟我解釋:“張先生是我們仙樂斯最大的股東。”

什麽?

一件長馬褂能穿好幾天的張生,竟然是這個舞廳的股東?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又問一遍:“你說他是誰?”

黑衣保鏢不耐煩了,“走不走?再不走的話我們可要動手了!”

“哎呀,有話好好說嘛……”我嚇得退到馬路上,“不讓進就不讓進嘛,有什麽了不起的……”

我看著歌舞廳外麵掛著的畫報,十分頹喪的歎了口氣。

進不了仙樂斯,我出門一趟總不能白來,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去張生指給我的書店。

一來,張生說我粗俗得像個山野村姑,這讓我十分的不服氣,下次見麵,我非得給他背個唐詩三百首不可。

二來,溫垚已經告訴了我,接下來要去的朝代是西夏。對於西夏曆史不是很熟的我,正好借此機會惡補一下曆史,免得到時候把握不好,又要吃苦。

這麽想著,我穿過馬路,來到仙樂斯斜對麵的思源書店。

店主是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穿著件粗布衣裳,戴著一隻跟張生同款的金邊眼鏡,坐在台前慢條斯理的翻著書。

見我進來,他慢悠悠的放下書本,傾著身子往前看了看,看清我的臉之後才問:“這位小姐想要買什麽書?”

我幹笑著答:“我隨便看看。”

“哦,那您自便吧。”店主又拿起了桌上那本書,不再同我講話。

書店裏靜悄悄的,腳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響聲,空氣中滿滿的,都是紙墨味道。

在這樣的書香之地,似乎連厚重的呼吸都是一種打攪。我放輕腳步,循著指示牌找到了曆史類書籍,想找本關於西夏的書來看看。

手指在書脊上徘徊,那些琳琅滿目的書名一一掠過,好像幾千年的時光也在指尖流走。

找著找著,書架最底層的角落裏,一本書吸引了我的視線。與其他的書不同,可能因為經常被翻閱,那本書的書脊已經有些歪斜,插在一堆嶄新的書裏格外明顯。

我俯下身去,看到牛皮紙的封麵上印著的書名,愣了一下。

《明朝十六帝》。

看到這個書名,我就像被蠱惑了一樣,把那本書抽了出來。

這本書總共分了十六章來講述明朝的十六位皇帝,很奇怪,書的前半部分被人翻閱多次,書角上已經泛起了毛邊,而另外一半,卻是嶄新的,沒有被翻閱過的樣子。

我的心突突直跳,翻回目錄的頁麵,循著那些排列整齊的鉛字一路看下去,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文韜武略,永樂時代,明成祖朱棣。

眼眶中有水汽急速的聚集在一起,我撫摸著“朱棣”兩個字,想起那雙湖水般的眼睛,心口的地方,像堵了一坨棉花,悶悶的疼。

四下無人,我捧著書本席地而坐,慢慢的,將那部分看完。

很久之後,我合上書,抱著自己的胳膊倚在書架上,閉上眼睛,剛才看過的內容又在眼前浮現——

明成祖朱棣(1360—1424),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生於應天。洪武三年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朱元璋去世後,繼位的建文帝實行削藩政策,朱棣遂於建文元年七月發動靖難之役,建文四年六月攻入南京,奪取皇位,次年改元永樂。

即位後他五次北征蒙古,追擊北元殘部;疏通大運河;遷都並營建北京;組織學者編纂長達三億七千萬字的百科全書《永樂大典》;設立奴兒幹都司;命鄭和前後七次下西洋,溝通了中國與世界的聯係……

關於朱棣的皇後徐氏、關於那些殘暴的殺戮,作者著墨較少,我隻能從隻言片語中了解靖難之時,已經成為徐王妃的楚楚在兵臨城下時,沉著冷靜的應對,親自登城督戰,使北平守軍堅持到了朱棣成功收編寧王軍隊,回師救援的時候。

她在靖難中表現出的智謀膽略,被後世稱為:有勇有謀的一代賢後。

末尾,作者這樣評價:明成祖朱棣,可謂功績累累的一代帝王。

我想起那個遙遠的清晨,朱棣用沉著的嗓音說:“總有一天我要讓父皇知道,燕王朱棣才是最像他的兒子。”

最終,他得償所願了吧?

我閉著眼睛,一滴淚還是不聽話的鑽出眼角,落在書頁上。

整理好情緒,我把那本書插回原位,從書架上挑了兩本關於西夏的曆史書籍和一些誌怪小說,去店主那裏付了錢,再沒有停留,大步的走了出去。

我沒有留意的是,我離開之後,一個穿著長馬褂,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書店門口,他來到曆史類的書架前,彎腰抽出那本《明朝十六帝》,翻到某一頁,看了一會兒,突然扯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來。

“老板,這本書幫我包起來吧。”

“好叻。”

許久沒有開張的店主臉上笑開了花兒,心想,今兒個真是鴻運當頭啊,一連來了兩個顧客,要的還都是些無人問津的曆史書籍,看來,這浮躁的世道,終究還是有願意潛心讀書的人。

他將書本仔細的用牛皮紙包好,遞給男人,“先生慢走。”

“好。”男人接過來,將包好的書本揣進懷裏,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