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比剛才大了些，吱呀一聲，半掩的窗戶洞開，冷風攜裹著雨絲飄進來，我往被子裏縮了縮腦袋，抬眼便看到站在窗前的人。
來人背光，麵目模糊不清，但我仍從衣著打扮上認出來這是個男人。三更半夜，誰敢夜闖燕王府邸？我大吃一驚，慌亂之中扯下床頭的嫁衣披在身上。
“明日，你就要嫁人了……那天所說的話，都是因為燕王朱棣，是不是？”來人舉步，緩慢向我靠近。
我愕然抬頭，望著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男子……
暗淡的燭光下，他那飄散的黑色長發不停在風中舞動，輪廓完美的臉上暈著一層昏暗的浮光，纖長的睫毛大概是剛才淋了雨，濕漉漉的性感至極，那雙茶色眼睛在看到我身上披掛的嫁衣的刹那，眼底的微光猶如火焰般燒起來……
“不錯，”我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我與朱棣情投意合……”話沒說完，就被他用力扯入了懷裏。
“你撒謊！”他的呼吸急促，炙熱的呼吸鑽入我的領口。
“乃兒不花，你聽我說……”我閉了閉眼睛，伸手去推他的身子，他卻用力將我揉進懷裏，“楚楚，跟我走吧！”
我一愣，抬起頭，“什麽？”
“我要帶你走！回北元也好，浪跡江湖也好，我要帶你走！”他的聲音清晰的傳入我的耳中。
我這才反應過來，剛想搖頭，他的唇就在瞬間覆蓋了下來，來不及說出口的拒絕被強硬卻溫柔的吻封緘在唇齒間，火熱的氣息一下子湧了過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
等他的唇慢慢離開，我用力一推，卻被他牢牢禁錮在懷裏。
“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北平，遠離朝堂。像從前我們說的那樣，閑了浪跡江湖，累了，我們就去看滄海桑田。”他的聲音溫柔動聽，我幾乎要被蠱惑。
“滄海桑田？”我微微動了心。
“在南方的邊陲，滄海邊種著萬畝桑田，四五月白花夾蝶，六月桑果掛枝頭，你不是一直想去麽，我帶你去，我帶你去。”他在我耳邊一遍遍呢喃著，悲傷的情緒感染了我，竟讓我有些微微的鼻酸。
“你瘋了，你明知道我要嫁給燕王朱棣……”我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是，我瘋了，我還以為自己能克製的住，可是，當我聽到觀童說你要嫁給燕王朱棣，我就再也不能忍耐了……”他語無倫次的在我耳邊低喃。
“我要嫁的不是別人，是燕王朱棣……”
“我不管！”
“他若知道了，定會殺了你……”
“我不怕！”
“可是，乃兒不花，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男人眼中掠過一抹受傷的神色，我的心中也湧上了一絲澀澀的感覺，我穩了穩心神，低聲道：“你先放開我。”
等他放開了我之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乃兒不花，我不能跟你走，這樣，會傷害很多人。”
我隻是暫時借用著楚楚的身份，待我完成任務離開，真正的楚楚會跟著燕王朱棣一起經曆削藩、靖難，直至朱棣登上皇位，曆史還會順著原有的軌道繼續走下去，我不能替楚楚做決定。
“那你就忍心傷害我嗎……”乃兒不花眸中染上一抹痛色。
“我……乃兒不花，你還是快些走吧，這裏到底是燕王府，如果被人發現……”我話還沒說完，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房門瞬間被踢開了。
立刻有十幾位手持刀劍的侍衛衝了進來，將我們團團圍住，事出太突然，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我看乃兒不花將軍今天是走不了了。”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侍衛們身後傳來，一抹修長的身影慢慢踱出人群。
我的心，撲通一聲沉了下去，居然是——朱棣……
“乃兒不花，你在本王愛妃的房中是何居心！”朱棣一臉震怒，“就算你與楚楚青梅竹馬，也不該如此放肆，對我燕王妃欲行非禮，該當何罪！來人！”
“不是的，王爺，您誤會了……”
我趕緊解釋，卻被朱棣透過來的一道森冷目光製止，我的心裏一個激靈，曆史上並沒有寫朱棣處死了乃兒不花，他剛剛勸降這員大將，還來不及去金陵麵見朱元璋，怎麽能因為這件事讓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亮相功虧一簣？
難道曆史還是要改寫嗎？
“笑話，我乃兒不花怎會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倒是你，朱棣，明知我與楚楚早有婚約，還要奪人所愛！”乃兒不花毫無懼色，一臉倨傲。
朱棣氣結：“來人，給我拿下！”
“等等！”我一聲大喝，以最快的速度從梳妝盒裏拿起了那支“蝶戀花”，對準了自己的喉嚨，“哪個敢拿他！”
“楚楚！”乃兒不花和朱棣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乃兒不花，你還不走！”曆史絕不能因為我這個小小的插曲而改變，我心急如焚，此刻隻想著讓他安全離開。
“楚楚，你……竟為了他以死要挾本王？”朱棣的臉色由鐵青轉為了蒼白。
我顧不得這麽多，驀的一手拉起了乃兒不花，一手牢牢用簪子抵著自己的喉嚨，大聲道：“都給我讓開！”
朱棣一聲怒喝：“楚楚，你敢！”
“我怎麽不敢！”手上使了使勁，一陣輕微的刺痛感從我的喉間傳來，一絲鮮血滲了出來。
朱棣眸光沉沉盯著我，並沒有要讓開的意思，我心一橫，手上又使了力，鮮血順著脖頸流下來，痛得我臉色發白。朱棣麵色一變，大吼：“都給我讓開，讓他們離開！”
“楚楚……”乃兒不花心中劇痛，想要甩開我的手，“論武功，我與朱棣不相上下，楚楚，你信我，不用這樣，我也能帶你殺出一條血路……”
我不聽，反將他的手拉的緊緊的，這樣的關頭，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力氣，乃兒不花掙紮多次都沒有成功甩開我的手……
“放開我，楚楚，”他沉聲道，“讓女人來保護我的生命，我乃兒不花還算什麽男人！”
我微微側了頭，唇邊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乃兒不花，我不想你受傷，就當……這是我欠你的吧。”
我的話好像當頭一棒，乃兒不花愣愣的望向我，神思恍惚間，已經被我拉出了燕王府。
“走吧，乃兒不花，離開北平吧。”我鬆開了他的手，指了指拴在府門口的馬匹。
“楚楚，我們一起走。”乃兒不花又將我的手拉了回去，緊緊的拽著我的每一根手指，拽得我痛得快失去了呼吸，“跟我一起走，我們去看滄海桑田！”
我搖頭，一根一根的掰開他的手指。
“我不能去，乃兒不花，我必須留在朱棣身邊，這就是我的宿命。”
“朱棣將來不會隻有你一個女人，而我隻要你一個！”他猛地將我攬入了懷中，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
緊貼著我的胸膛劇烈的顫動，我能感覺到自己臉上漸漸濡濕起來，心裏的某個地方，似乎也隨著慢慢濡濕了一塊。
“乃兒不花，你走吧。”
“我要帶你一起走！”他的身體在微微發顫。
“那你就是逼我再用一次簪子了。”
他的身子一震，失手放開了我。
“還不快走！”我倒退了幾步，再次拿起那支“蝶戀花”抵在喉嚨上。
“楚楚……”
“快走！”我一聲怒喝。
乃兒不花遲疑了片刻，還是上了馬，慢慢舉起了馬鞭，鞭子在風中輕輕顫抖著，終於，重重落了下去……
今晚的夜色很濃，濃得化不開。
今晚的風很大，攜裹著冰冷的雨絲與空氣裏花朵的芳香，還有不知誰散落在風中的眼淚，吹過深深的庭院，吹向我的心頭……
等到乃兒不花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長街盡頭，我疲憊的放下那隻緊握著簪子的手，此時才感覺脖頸上夥辣辣的疼。
在踏進府門的刹那，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抬起了頭，就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在亭台樓閣間我剛好看見了朱棣推開的那扇格子窗。
那一瞬間的對望，好像有一生那樣長。
朱棣靜靜望著我，隔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據我猜測，應該是蠻失望。我忽然笑了起來，眼淚都被帶了出來。
沒有再細看他的表情，我低下了頭，義無反顧的朝著那扇格子窗的方向走。這一瞬間，我突然想，真正的楚楚在走這條路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你竟還敢回來，當真以為本王非你不可？”朱棣背著手冷哼，不願叫我瞧見他的臉色。
我雙手舉著那隻“蝶戀花”遞向朱棣，“楚楚知道自己膽大包天，罪該萬死，王爺要殺要剮，楚楚都不會有一絲怨言。”
朱棣沉默了半晌，轉身來接那隻簪子。我的手臂微微顫抖，卻見他突然調轉了方向，改來抓我的手腕。
“你可知，方才若是你與乃兒不花一同離開，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楚楚，我最討厭背叛，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強忍著心頭的酸澀，點了點頭。忽然覺得一陣眩暈，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軟綿綿的跌落在朱棣懷裏……
耳邊響起朱棣焦急的呼喊，意識消失之前，我想起乃兒不花離去的背影，想起他落在我頸窩裏的眼淚，滾燙得仿佛一根尖銳的針，狠狠刺入我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