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在一起?蓁蓁,說出這句話的你,可曾對我有過一刻動心?”鄧玉直盯著我,凝視進我眼中的目光如利,似乎要強行看透我心腔的每一處。

在他如此犀利的眼神逼視之下,我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氣氛陷入詭異的靜謐。最終,他的手指刮過我額頭上那處傷口,輕歎一聲,無奈似的撫上我後腦,將我的臉緊緊按回自己胸口。

“跟我回洛陽吧。”

他的話自胸腔裏傳出,悶雷一般。

“不了,”我飛快的拒絕,“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腦袋埋在他胸前,我的嗓音沉悶,卻平穩。一顆搖擺不定的心漸漸趨於平靜,我像是在陳述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你那時用一籃子青桃將我砸傷,同楚王勾結滅我衛家,以及我爺爺和你父親的仇怨,你我的身份,擔當,皆是阻礙。你大概還沒意識到吧,你我之間,早已生長起一座難以翻越的高山。更何況,與山家聯姻牽係眾多,山簡,衛家,還有我那留在洛陽的大哥,我怎可這樣不負責任的離開。”

“我一直努力麻痹自己,告訴自己我們之間隻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關係。可方才在賈府,我親耳聽到賈紹與他父親的談話,得知他們要害你的那一刻,多日以來的堅持,還是瞬間潰不成軍了。”

“你問我可曾對你有過一刻動心,我現在如實告訴你,我也喜歡你。”

“可我們根本不能在一起。”

“你回洛陽去吧,再也不要來找我。”

能明顯的感受到覆蓋於自己後腦的掌心逐漸鬆開,我從鄧玉懷抱裏掙脫出來,抬眸看他。他連坐著都比我高很多,仰頭也隻能看到他硬朗的下巴,我吃力的伸長脖子湊近,極快的在他整潔幹淨的下巴上親了一下。

這個吻蜻蜓點水,如同初次見麵時飄落的飛花落在他的下巴。

也許那時候衛玠就喜歡上他了,因為他如天神一般降臨的身姿而沉醉,又或者,泰豐樓裏男人別扭微紅的臉格外可愛,讓人心動。

也許更早之前,在擲果盈車時她就已經喜歡他了,所以才會被那隻桃子砸中。

可是沒有辦法。

不可能不管一切,不可能奮不顧身。

“忘了我吧,我也會忘了你的。”我說。

屋內一片沉寂,我起身,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出去。身後,鄧玉急追過來,最終還是在門前停住腳步。

出客棧的時候,黑大叔反常的將我送到巷子口。

“你不會再回來吧。”黑大叔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我驚訝的望了望他,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隨即又有些釋然。

“你也不希望我再來吧。”我沒有做正麵回答。

“你知道就行。有件事情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楚王欲意將他的女兒許配給我家主人,此次回京,應該就是商議婚事的。”

“哦,”我笑了笑,“那麽,提前說一聲恭喜,七日後麻煩大叔一定要將鄧玉帶回洛陽。”

“你放心,從這裏回洛陽還有好幾條幾乎沒什麽人知道的小路。”大叔的聲音低了一些,忽然說了句,“多謝。”

“——不用。”我輕輕籲了一口氣,那根看不見的絲線似乎又慢慢纏上了心頭。

與黑大叔告別以後,我回到衛府。

衛夫人派人將裁製好的婚服送來,穿越以來,不是沒穿過嫁衣,穿新郎的喜服卻是第一回。小蓮將我按到梳妝鏡前給我梳了個男子的發型,然後扶著我的肩,感歎道:“公子天生麗質,不管是男裝還是女裝,都一樣的好看呢。山家小姐見到你,一定會被迷住的。”

她摳著自己的指甲,似乎真的聯想到了那個情景,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

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明明已經和鄧玉斷絕了關係,怎麽我還沒有回去呢,難道還有什麽變故?一想到七日後我就要穿著這一身喜服迎娶山家小姐,我就覺得頭都大了。

煩躁的坐到桌邊喝了口水,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小蓮,去把我女裝用的所有衣物首飾都燒了。”

衛玠娶了山家小姐以後,一定再也沒機會換回女裝,那些東西留著始終是個禍害。

小蓮聽了我的話,去衣櫥裏翻出一個包袱,拎著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又折回來,將包袱放在我麵前。

我剛要說話,忽然感覺腦中一片眩暈,身子一晃,險些栽倒,小蓮趕緊伸手扶住我。

“小蓮,你這是……”話隻說到一半,我就覺得身子飄了起來,靈魂似乎脫了這具身體,遊離在她們上方。我看到小蓮焦急的抱著那具身體,而那個叫衛玠的女子正睜開眼睛……

我隻覺得自己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軟綿綿的從空中跌落,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好像又做起了之前做過的那個夢。

隻是這次的地點不是在刑場,而是在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院落中,有個紅衣的女子坐在秋千上**秋千,笑容明媚,豔光四射。

她向我招招手,我的腳步便不受控製的向她的方向走去。走到秋千架前,紅衣女子也停下來,一雙美目望著我,微微一笑,“柳小姐,我們又見麵了。”

我疑惑道:“你是誰?”

“我是女魃。”女子答道。

守護鬼玉的女魃?

“你……認識我?”

“認識或不認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是知道一切之後還想要救他,就千萬不要走進血池。否則,血池淨身,一切,就再難挽回了。”

我的腦子像卡住了一樣,隻能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救誰?”

“你很快就知道了。”女魃站起身來,愛憐的摸了摸我的頭頂。

“等等,你把話說清楚……”我伸手想要叫住她,但她卻像一縷風,在我的手接觸到她一片衣角的時候,她就消失了。

腳下的土地忽然劇烈的晃動起來。

“吱嘎吱嘎!”

旁邊的秋千架突然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我抬頭一看,就見那巨大的架子向我這邊倒來!

“不要!”

我猛地一聲驚叫,喘著粗氣半坐起來,赫然發現周圍一片昏暗,並沒有什麽秋千架倒過來。我伸手抹了把臉,是夢嗎?

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我稍微鎮定了一點。耳邊有流水的聲音,我疑惑的張望了一下,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條河的岸邊,不遠處的小路上,大片大片火紅的花朵綿延至遠方。

忘川河……

我又來到了陰間?

想起上次夙夜對我說的話,我知道那條小船可以帶我過河。沒有猶豫,我站起來向那條船走去。

腦袋還有點暈,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醒來之後,我就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涼。腳下的路泥濘不堪,我幾乎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著,每走一步被泥水漫過的腳踝就刺骨的疼。

我抬頭望了一眼那條船,它還停靠在岸邊,看起來距離我並不遠。可我卻好像是在原地踏步,走了這麽久也沒有縮短我和那條船的距離。

我又試著往前走了走,而後再抬頭,心中頓時一個咯噔,果然,那條船還是在原來的位置。這讓我多少有點慌張,心提到了嗓子眼。

而就在這時,衣服的口袋突然震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把手伸進去,卻摸到了一枚銅錢。

誒?

我愣了愣,這不是……之前夙夜給我那枚銅錢嗎?我怎麽把它給忘了。

不知道哪個年代的銅錢,邊緣已經滿是缺口了,上麵的紋路也不再清晰,隻是仔細看,還能瞧見上麵已經幹涸的像是血一樣的印跡。

我把銅錢放在手心裏,它便像活了一樣從我掌心的一邊跳到了另一邊,又跳回來,來來回回多次,像是在畫符咒。最終,停留在我掌心的位置,慢慢的,向前滾動了一下。

我皺起眉,覺得這銅錢好像是要告訴我什麽,或者是在給我指路?夙夜不是說過麽,這枚銅錢會帶我找到他。

我舔了舔嘴唇,反正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去幻境民國,而且看起來我暫時也出不去的樣子,還不如先跟著銅錢去找夙夜,看看他到底玩什麽把戲。

打定主意之後,我看向手中的銅錢,對它說道:“帶我去找夙夜吧。”

這一回,銅錢從正中間跳到了右邊,我跟著往右走去。又拐了幾個彎,我發現,前麵的泥水確實比我剛才走的那個方向少了很多,而且在不遠處,我竟然看見了石板路。

我心中一動,收起銅錢,快步走過去。從這條石板路一直往前,便來到那條船跟前,我試探著伸出一隻腳踩上船板,木船晃了晃,卻沒有什麽異常。我放下心來,踮腳跳上去。

木船緩緩前進著,我回頭看了一眼,剛才站過的地方竟然已經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澤。

“奇怪……”我嘟囔了一聲,銅錢突然又在手中跳動起來。

我攤開手,發現銅錢又從右邊跳到了正中間,並且小幅度的撞擊著我的手指。

“前麵嗎……”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