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從鳳來那裏吃了閉門羹,一臉鬱鬱的步行至外堂,就看到了這麽個場景——

我把身上的淺白衣裙打了個結係在腰間,兩手抓著梯把,正一點一點往上爬。

“夫人,您慢點啊。”

“夫人,要不奴婢想別的辦法吧!”

下麵幾個戰戰兢兢扶著梯子的婢女,緊張到汗流浹背幾欲垂淚,我卻不慌不忙的停下來低頭看她們,“莫怕,我爬梯子可是老手了,穩當的很。”

張生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看了會兒,目測了一下房頂到地麵的高度,起碼為自己的身高三倍,登時臉色一變,一下衝到梯下,有些焦急道:“小柳兒,你身體弱,這種登梯爬高的事情最好少做,別忘了你今晚還有任務要出呢!”

我聽到他的聲音,微微撇了撇嘴,嘀咕道:“誰說我身體弱,你身體才弱呢。”

仿佛為了印證這句話,我手腳並用蹭蹭往上爬,沒多久便上了房頂。

見我終於穩穩踩上了房頂的瓦礫,張生的心才慢慢放下,衝著我大喊:“小柳兒,你可要當心一點,莫要摔著。”

我拍了拍手,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張生怎麽這樣大驚小怪的,我不過是昏倒一次,看把他嚇得。不顧他在下麵大呼小叫,我轉過身去,慢條斯理的往更高的屋脊上爬去。

張生瞬間嚇破了膽,在喊我幾聲沒收到回應之後,他學著我的樣子把長長的袍子撩起來係在腰間,爬著梯子上了房頂。

此時我已經在屋脊上坐穩了。

張生來到我身後,絮絮叨叨的說:“以你的身體狀況,怎麽能在這樣危險的事上輕舉妄動呢!”

他的話中藏著一些難以言說的擔憂,我撇了撇嘴,“你怎麽像個娘們一樣婆婆媽媽的,我以前經常爬著梯子上房頂看星星,也沒怎麽著啊。”

“今時不同往日嘛……”張生小聲說了句。

我並未理睬,雙手托著腮怔怔的看向前方。一輪碩大的圓月懸掛在夜空,四下寂靜,整個世界仿佛沉浸銀色的光海中。漫天的星鬥也閃爍不定,仿佛一雙雙淘氣、智慧又充滿神秘的眼睛,也像一顆顆美麗的閃亮的寶石,更像某個人帶笑的眼瞳。

“你千辛萬苦的爬上屋頂,就是為了來看星星?”張生理了理衣袍,在我旁邊坐下。

我反問:“不然呢?”

“唉……”他長籲短歎的摸了摸我的頭頂,嘴巴張張合合,最終什麽也沒說。

我拂開他的手,皺眉看向他,“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哪有什麽話,”老男人眼神閃爍了一下,垂眸望了望我的臉,將頭轉回去,“看星星就好好看星星,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我:……

夜風輕輕吹拂著,兩人沒再說話。張生坐累了,頭枕著胳膊躺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茫茫夜色中,那些星星眨了眨眼睛躲在了厚厚的雲層裏,獨剩一顆又亮又大的北極星。我轉頭問張生:“他還會回來麽?”

“他會回來的。”張生微微一笑。

我也隨著他笑了,笑並未出聲,卻有種無聲勝有聲的溫暖,我在他身邊並排著躺下來,“你知道嗎,在我的那個時代,很多東西都有科學依據,因此也就沒了那麽多纏.綿悱惻的浪漫。”

“哦?”張生頗有興致的轉過頭來。

“我們見到的太陽是8分鍾之前的太陽,見到的月亮是1.3秒之前的月亮,見到一英裏以外的建築是5微秒之前的存在,即使你在我一米之外,我見到的也是3納米以前的你。我們所眼見的都是過去。”我瞥了眼他深黑的眸子,轉了個身,目視遠方打了個哈欠。

張生凝視我的背影良久,突然說道:“日月星晨獨有它們的美麗,但終究是死物,不似人有七情六欲,人類的感情,即便過了幾千年,都不會褪色的。”

我竟被他的言論感動,默默流了兩滴淚。

愛不會褪色,恨也不會消減吧?

也許是夜風吹得太溫柔,也許真的像張生說的那樣我身體太虛弱,在房頂上,我頭枕著堅硬的瓦片,竟然慢慢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張生拉住了我的胳膊將我帶進懷裏,說了句什麽,我迷迷糊糊的沒有聽清。微微張開眼睛,便看到張生身上青灰色的長袍,他的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我們以前的關係……一定是對彼此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腦海,張生便抱著我下了房頂。他沒有爬梯子,隻是輕輕一躍。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他懷裏出來,嘀咕道:“都忘了你會妖術了,我還費那麽大勁爬梯子幹嘛?”

“是呀,小笨蛋。”張生哂笑。

兩人回到屋裏,鬼婢女端了熱乎乎的白米飯和紅燒肉來。吃過晚飯,我問張生:“什麽時候出發?”

“還要等一個人來。”

說曹操曹操便到了。很快,門外的走廊上響起腳步聲,小青進門來,摘下頭上戴著的誇張的大禮帽。

我看清了他臉上的青青紫紫的於痕,愣了一下,“你的臉?”

“嘖,沒事啦……”小青摸了摸自己的臉,“小爺我天生麗質,即便被打成了這個樣子,那些女人都還上趕著過來安慰我。”

“對不起……”我低聲說道,替自己也是替溫垚道歉。

小青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不是要去南梁嗎?現在開始吧。”

我疑惑的看向張生,後者跟我解釋道:“我隻能預知任務的地點,要把你送去,得他來才行。”他指了指小青。

“是呀,小柳兒,你求求我的話,我就會讓你附身到一個好命的人物身上喲。”小青賤兮兮的衝我眨眨眼睛。我翻了個白眼給他,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來。

閉上眼睛的一刹那,心裏突然湧起幾分無奈,等再次睜開眼睛,又在另一個遙遠的時空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涼涼的寒意凍醒。心裏猛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座宮殿,身邊酒瓶淩亂,頭發和衣袖濕漉漉的,我聞了聞,全是酒味。

我的媽,小青這是把我送到了哪兒,怎麽附身在了一個酒鬼身上?!

我踢開淩亂的酒瓶,跌跌撞撞的走到窗前,拿起桌上的雕花銅鏡照了一下,就瞥了一眼,嚇得我差點尖叫出聲。

這女人怎麽是個陰陽臉?!

不怕不怕,好歹也穿過好幾次了,連孕婦都做過了,陰陽臉有什麽好怕的。我安慰自己,鼓起勇氣又拿起了鏡子。

細看之後才明白,這具身體並不是什麽陰陽臉,相反她整張臉的麵部輪廓清晰,線條分明,雖然同之前附身的幾位麵貌相似,但這位的眉目明顯更為妖嬈,妖嬈中還隱隱透出肅殺之氣。看樣子就是個烈性的女子。

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丫鬟讓我問問這具身體的情況,我糾結的四下環顧,才發現外頭庭院中已經落起了小雪。

一片片白絮無暇,自陰沉的天空急速墜落,被四處點亮的燈籠照耀,寬敞的庭院裏,有幾道人影穿行其間。離得近了,我看清了他們的衣著,其中一位太監模樣的人接過身後宮人遞來的油紙傘,一下撐開,兩隻墨色的錦鯉於傘麵舒展魚尾,姿態雅致。

傘很大,將雪花全然隔離,也籠罩住了前麵男人的臉。

那個撐傘的太監口中哈出白霧:“皇下,又下雪了。”

被傘遮住臉的男人停下腳步,伸出一隻手來接住旋落的雪花,隨風落在濃黑劍眉上的雪瞬間融化了,小小的水珠順著臉部輪廓滑下來,他抬起衣袖抹了抹臉,正巧與我打量的視線撞個正著。

又是一張與溫垚一模一樣的臉。

我愣了一下,心想:怎麽又穿到了一位皇妃身上!

在我愣神的片刻,那個與溫垚長相相似的男人突然劍眉一豎,氣衝衝的上前兩步,“徐昭佩,你又拿這半麵妝來惡心我!”

我被他吼得怔住了,等我回過神來,那男人已經推開身後撐傘的太監,一腳踹開了我的房門。

砰的一聲巨響,那扇雕花的木門便倒在了地上,我忍不住咋舌,不知該感歎這門太不經踹,還是該懼怕這男人的騰騰怒意。

還不待我從這混亂的局麵中理出個頭緒來,那男人已經來到我麵前,大手抓著我的手腕,咬牙切齒的說道:“徐昭佩,別以為朕不敢拿你怎樣!”

我看看他抓著我手腕的手,再看看他的臉,突然怔住了——

這男人的確擁有一張與溫垚一模一樣的臉龐,不同的是那雙深邃的眸子,一隻如墨一般黑,一隻卻是毫無生氣的灰白。

竟是個獨眼?我突然明白了這具身體的主人為何要化這種奇怪的妝了,誠然如男人所說,為了惡心他……

誒?真是對有意思的夫妻啊,丈夫獨眼,妻子就化半麵妝來諷刺他。這樣膽大包天的女人竟然還能好好活著……

不過話說回來,南梁哪個皇帝是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