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生活沒有維持幾天,很快有噩耗傳來:弘福寺失竊,丟失了很多珍貴的佛經和香油錢。
寺裏的和尚報了官,官員很是重視,皇上麵前的大紅人玄奘法師受命在弘福寺翻譯佛經,竟然還有竊賊膽大包天的潛入寺中偷竊,簡直是打他們的臉。於是,接到報官的第一天,他們便派了大量人手去查案,揚言務必要將那小賊抓出來。
三天之後,負責治安的官員在一個小巷子裏抓住了正在作案的小賊,從他的住處搜到了弘福寺丟失的佛經經卷和若幹香油錢。
麵對如山鐵證,小賊供認不諱。他聽說玄奘法師在寺中翻譯佛經,百姓紛紛去寺裏上香祈福,捐了不少香油錢,正巧這段日子他窮的揭不開鍋了,手癢癢,便趁著夜黑風高那群和尚都睡了,跑去寺裏摸了一把。
官員顛了顛放銀子的荷包,眉頭一皺:“怎麽就這點?弘福寺的大師們可是說,你偷了不少!”
小賊腿腳一哆嗦就跪在了地上,“官爺,求您放過小的吧!那些錢……都、都被小的拿去喝、喝花酒了!”
官員一腳將他踹開,怒罵道:“你好大的膽子,弘福寺的東西也敢偷,是不是活膩了!”他大手一揮,“來人,將他帶下去!”
待他哭哭啼啼的被拉下去,官員越想越不是滋味兒,這小賊將偷來的香油錢都花的差不多了,若是拿著這點錢回去,豈不是顯得他們官府衙門太無能。
想到這裏,他又將外麵的手下喚進來,“把這裏裏裏外外給我搜一遍,搜到的贓物,查出來歸還老百姓!”
破一個案子,追回不止一件贓物,這樣,老百姓應該不會再朝他吐口水了吧?他笑笑,轉身回了衙門。
下午,他帶著從小賊家搜出來的東西去牢裏辨認。
“這是打哪兒偷來的?”他拿起一條漂亮的珍珠項鏈,問道。
“李、李侍郎小妾那裏偷來的。”
官員點了點頭,囑咐一旁的師爺記下來,又拿起一件女人穿的衣服,“這個呢?”
“萬、萬花樓的花魁紅玉姑娘那裏偷來的。”
官員皺了一下眉頭,迅速將那件衣服丟到一旁,問來問去,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很快,他就開始煩躁起來。在一大堆贓物裏挑挑揀揀,最終看到一隻鑲滿珠寶的玉枕。
“這是哪裏來的?”
小賊縮了一下脖子,回答道:“是、是在弘福寺一個和尚的住處偷來的。”
“胡說八道!一個和尚的禪房裏怎麽會有這種女人用的枕頭!”官員料定他是在撒謊,虎眼一瞪,便要大刑伺候。
那小賊被嚇破了膽,一邊哭一邊發誓:“小的不敢欺瞞大人,真的是在弘福寺偷來的,就是、就是靠近那棵大銀杏樹的,左數第二個禪房!”
見他說的頭頭是道,官員一時狐疑起來,怕不是要破一出驚天動地的通.奸大案啊!他趕緊派人去弘福寺查探。
回來,手下稟報說,靠近大銀杏樹的,左數第二個禪房正是辯機法師的住處。這辯機誰人不曉,他不僅是個造詣非凡的出家人,更是第一個過了譯經考核,被選入玄奘譯場的僧人。如此綴文大德,怎麽會和女人通.奸?這事兒好像超出了他的管轄範圍,他趕緊寫了封信,遞去給自己負責糾察的同僚。
很快,那隻玉枕連同那個小賊都被提走了。
查來查去,官府查出這隻玉枕來自皇家,在枕頭的背麵,還鐫刻著皇家特有的標誌,顯示著這是一件皇帝賜給某公主的生辰之禮。
辯機與皇室某位公主的奸.情便這樣暴露了,為了查出那位公主的身份,官府將辯機捉拿,一番拷打之後,他咬緊牙關不鬆口,誓死都不肯將那位公主供出來。
於是,官府便放出小道消息,說辯機和尚偷了某官員家眷的玉枕,被抓住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瞬間緊張起來,打發綠衣去核實一下事情的真假,不想竟因此暴露了身份。
高陽與辯機的私情很快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對這極大的醜聞,辦案的幾個官員誰也不知道案情報至皇帝那裏會有什麽後果。但事已至此,紙裏包不住火,皇帝總有一天會知曉,他們隻得鬥膽將奏本交到皇帝的案頭。
皇帝爹爹看到這本奏章,又聯想到前些日子我在他麵前撒的謊,對於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丟臉失望,不由得恨得牙齒發癢。他下令將公主府重重包圍,然後抓了辯機親自審問。
在等待聖旨的幾日裏,肚子裏的孩子仿佛預感到了自己的父親即將命喪黃泉,鬧騰的厲害。房遺愛一臉擔憂的看向我,“公主,你還好麽?”
我笑笑:“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隻是一早一晚的差別罷了。”
“那公主可曾後悔?”
“不悔。”我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想,真正的高陽心裏一定也是這麽想的吧?她自幼母親早亡,父親整日忙於政事,對她疏於管教。從小到大,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獨“愛”這一樣她得不到。她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都很怕她,而那些兄弟姐妹個個想要父皇的寵愛,嫉妒她、欺負她。直到她成年以後遇見辯機,才知道有個人會把她所有的話記在心裏,不求回報,隻要她開心快樂。
遇見這場塵世的緣,即便慘淡收場又怎樣?至少她愛過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史官手中的筆,都會替她記著這場生死不渝的愛情。
身側忽然傳來壓抑的粗重呼吸,我側頭看去,不由大吃一驚。房遺愛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床前,手中一隻茶杯已被生生握碎,他的衣袖、手心都是鮮血。
“房遺愛……”我想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他受傷的眼神令我的心微微刺痛,這是——同情的感覺嗎?
絲絲鮮血從緊握的指縫中流出,房遺愛逐漸蒼白了臉色,我於心不忍,將綠衣喊進來,“去招個大夫來給駙馬瞧瞧。”
他的聲音冷如寒冰:“滾!”
綠衣不安的看了我一眼,我淡淡道:“去吧。”她這才飛奔出去。
我咬了咬唇,忽然上前抓起他的手,“房遺愛,不要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人傷害自己。”
房遺愛神色黯淡,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揮開我的手,轉頭大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筋疲力盡的跌坐在床邊,肚子開始一抽一抽的疼起來,我深吸一口氣,抱著肚子喃喃自語:“乖孩子,這個緊要關頭,你可不要提早出生啊……”
好像聽懂了我的話,肚子裏的孩子不再鬧騰,疼痛的感覺逐漸消失,我躺在**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再次醒來,公主府外的守衛已經撤走。我眼皮直跳,一把抓住身邊侍女的手,聲音急促:“辯機呢,辯機怎麽樣了?父皇是不是下旨了?”
侍女畏畏縮縮不敢答話,隻說:“公、公主,該、該喝安胎藥了。”
“我不喝!”我一掌將那藥碗掃到地上,緊緊抓著那個侍女逼問,“你跟我說,辯機呢?”
“皇上下旨,明日將辯機在午門腰斬,並且賜死了公主府裏所有的侍女。”房遺愛突然出現在門口,沉聲說道。
“什麽?”我不敢置信的看向四周,果然府裏的侍女都換了人,一張張臉陌生的很。一股寒意從腳趾一直升到頭皮,我怎麽也沒有想到,一段不被世俗認可的愛情,竟然還要拉這麽多無辜的人陪葬。
“我、我去求求父皇,讓他收回成命……”我不管不顧的往門外走去,房遺愛伸手攔住我,“高陽,你瘋了!”
我被他吼得渾身顫抖,連忙收住了腳步,腦子瞬間清醒起來。我抬頭望了一眼房遺愛,他的眼中淚光盈盈,臉上帶著幾分傷感,幾分心痛,幾分焦急……
一切,不是都按著原來的軌跡行進了嗎,怎麽我還沒回去?
我不想繼續待在這裏了,一刻也不想多待。
“高陽,不要衝動,想想你肚子裏的孩子……”房遺愛握著我的肩膀,沉痛的說道,“辯機他……一定也不希望你們母子出事。”
“孩子……”我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驀地抬起頭,“我要去皇宮,不管結果怎麽樣我都要去試試。”
“可是,皇上下旨,再也不許你進入宮門。”房遺愛垂下眼眸。
我愣了一下,苦笑著搖頭,“讓我去吧,不然我這一生都會寢食難安的。”
“高陽,你就這麽愛他?”房遺愛渾身一震,難以置信的望著我,我無暇顧及他的情緒,推開他便往外麵走去。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我不顧侍衛的阻攔,硬生生爬上了馬車,催著車夫趕馬去皇宮。一路上電閃雷鳴,暴雨如注,這末日一般的天氣猶如我此刻的心情。
兩地相思,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噩耗,等真正的高陽公主回來,該會是怎樣的絕望,我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