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儀式的最後一天晚上,辯機來到我房前。隔著一扇門,他囁嚅著說道:“公主,我明日一早便要離開了,你真的,不想見我一麵麽?”

我在屋裏翻了個白眼,兩個人都有了夫妻之實,連孩子都特麽快出生了,他還喊高陽公主。

膽小、懦弱、沒有男子氣概、沒有責任心!高陽到底看上他哪裏了?我簡直不能理解。

見我沒有說話,站在門外的辯機神色黯然,手足無措,“是,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該忘記僧家戒律與你做了那樣的事,如今有了孩子,我竟還說出那種……”

話說到一半,我氣急敗壞的開了門,劈頭蓋臉的罵道:“你說完了沒有!”

“沒、沒有……”辯機呆呆的看著我,動了動嘴唇又要繼續說下去,我連忙扯著他的袖子將他拉進房裏。

“高陽,你原諒我了?”那雙與溫垚極為相似的黑眸瞬間亮起來。

我歎了口氣,故意恐嚇他:“辯機,你何必在說了那樣的話之後又回來找我,你想長伴青燈古佛,回去便是,我高陽不是那種拖泥帶水之人,不過幾場**,我可以全當沒有發生過。”

他的臉色陡然一白,“高陽,你已不願叫我的名字了麽?”

我愣了一下,他的名字難道不叫辯機嗎?

疑惑間,辯機的眸中浮起一抹痛色,忽然將我擁入懷中:“我錯了,那日是我頭腦不清楚才會說出那種混賬話,高陽,你不要放在心上……還像以前一樣叫我好麽?叫我——阿穾……”

我這才想起,他的法號叫辯機,俗家名字叫陶穾。

我咽了口口水,佯裝惱怒的推了他一下,卻沒有用力。辯機似乎鬆了口氣,笑了笑:“高陽,你已經原諒我了對不對?”也不等我回答,他又低聲道,“我以後再也不說那樣的混賬話了,高陽,我愛你,哪怕會下地獄,我都愛你……”

這樣的告白讓我的內心劇烈的震動,忍不住感歎:如果高陽和辯機早認識幾年,他不做和尚,她不嫁房遺愛,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然而這畢竟隻是臆想,如今我來到這裏,相當於有了第二次選擇的機會,可是不論怎樣,結局都還會是那個結局。

“一聽到你動了胎氣的消息,我心亂如麻,幾天幾夜不敢合眼,對著佛祖拜了又拜,如今見到你無恙,我才安心。”聽著他淒惶的聲音,聯想到他悲慘的結局,我突然一點氣也生不起來了。

辯機摟著我的手臂小心翼翼的移到腹部,摸到那塊隆起,他顫抖著嘴唇說道,“這是我們孩子,這是我們孩子……”

“是,”我點點頭,吸了吸鼻子,拉著他的另外一隻手也放到小腹上,“這是我們的孩子,過不了幾個月他就會出生,很快,他就會喊爹爹和娘親了。”

“高陽,當知道你有孕的消息,我又喜又怕,喜的是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我背叛佛祖與你在一起怕是要遭報應,我不怕下地獄,卻害怕,這報應若是降在你和孩子的身上,該怎麽辦……”辯機眼眶微紅,緊緊的摟住我。

這一刻他的脆弱感染了我,我回抱住他,“沒關係,我高陽從小天不怕地不怕,隻要跟你在一起,下地獄也……”

“不要亂說話。”辯機驚恐的打斷我,他伸手輕輕掠過我的頭發,淡淡一笑,“好了,不說這種無趣的話題了,你我好不容易見上一麵,說這些做什麽。”

他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我手裏,“這塊玉佩我從小就戴著,能保平安,現在給你最合適了。”

我低頭一看,那是一塊雕刻著花紋的玉佩,樣式精美,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傳家之寶。

“這是保平安的,還是你自己戴著吧。”我不太好意思收。

“傻瓜!”他輕輕將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隻有你和孩子平安,我才平安。”

我想了想這話也挺有道理,於是欣然收下。

“站這麽久,累了吧?”他拉著我坐在床邊,低頭傾聽我的腹部,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容,“好孩子,乖乖陪著你母親,不要折騰她,等父親有時間,再來看你。”

我眼眶酸澀,拍了他的腦袋一下,“他還那麽小,能聽懂你的話才怪!”

他卻固執的仍舊貼在我的腹部,笑嘻嘻的抬起頭來,“我聽到了,他在說好,他在說好!”

“胡說八道,我怎麽沒有聽到?”

“這是孩子和父親的約定,當然不能給你聽到。”他傲嬌的回答。

雖然不是自己的身體,我的心裏也泛起了一種溫柔的情緒——居然有個活生生的小生命在這裏呢。

“等他長大,必定是個和父親同樣出色的男人。”他興奮的說道。

出色的男人……

我看了看他身上的僧袍,忍不住青筋一跳,有些想笑。

他臉上的溫柔仿佛能融化一切,伸手輕輕將我摟在了懷裏。

“高陽,有你們,真好。”

我的眼中湧起了一絲淡淡的酸澀。

他不會知道,不久的將來,他和高陽公主的戀情公之於眾,會被天下人唾棄,被記在史書上,千百年流傳詬病,而他,也會因此失去寶貴的生命。

這一晚,辯機在我的房裏一直待到天明。

我隻記得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我就困得睡著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他正合衣睡在我的身邊。

也許是怕不小心傷到孩子,他隻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月光皎潔,他的臉上仿佛帶著一層淡淡的光澤,柔和而溫暖,竟讓我恍惚起來。如果以後,我和溫垚有了孩子,也會是這樣麽?

“高陽……”似乎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他輕輕蹙起眉頭,拉住我的手,呢喃喊了我的名字。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我伸手放在了他輕蹙的眉上,想起某個人也經常做這樣的動作,我輕輕笑起來。

淩晨時分,我迷迷糊糊的聽到他起了身,不想麵對情人分別的尷尬,我隻好繼續裝睡。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走到床邊,輕輕地在我額上親了親,低低說了一句話,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我閉著眼睛,眼角卻隱隱的濕潤起來,耳邊還回響著他剛才的低語:“不想長伴青燈古佛,我隻想常伴你左右,我愛你,高陽。”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有種衝動——

攔住他,留下他,或者跟他一起走……

隻要他願意,我可以幫他改變命運。

隻是……

我不能。

我隻能——

順著曆史原有的軌道走下去,看他越愛越深,看他身敗名裂,看著他去死。

這一刻,我有些莫名其妙的討厭起自己來。

辯機離開後,我又睡了半個時辰,珍珠來喊我起床,說是到了該喝安胎藥的時間了。我默默的把一碗苦澀的藥汁灌進嘴裏,披衣下地,我看到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

紛紛揚揚的雪花在空中飄舞,我伸手接住一片,它很快在我手心裏融化,這太像感情,你小心嗬護細心珍藏,最終該消失的還是會消失。我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心,突然想起溫垚的臉來,他現在,在那個幻境民國裏做什麽呢?同鳳來在一起嗎……

失神間,房遺愛不知何時來到房裏,他順手拿起一旁衣架上的披風披在我身上,隨口說道:“高陽,我們的第一次相遇,也是這樣的下雪天,你還記得嗎?”

我疑惑的轉頭看向他。

他笑了笑,“那時候你還小,大概才七八歲的樣子吧,有一日我父親生了急病沒去上朝,皇上便帶著你一起來探望,在房府門口,你不小心將雪球砸到了我的頭上。”

“啊?”我有些驚訝,原來房遺愛和高陽是這樣認識的……

“那一砸,就讓我再也忘不了你。”他的眼睛定定看著我,沉默半晌。

我以為他要開始真情告白了,結果接下來他說,“你知道嗎?你那一砸直接砸到了我的眼睛上,害我差點瞎了眼,因為你公主的尊貴身份,我受了這樣的傷也隻能忍氣吞聲。幸好那時候我爹請了個醫術高明的大夫給我治眼,不然我這玉樹臨風的長安公子哥兒就毀在你的手上了!”

果真是我想多了,我翻了個白眼,將眼神移到窗外紛飛的雪花上,嗬嗬一笑:“那我們還真是有緣分。”

“哼,有緣無分吧。”房遺愛冷笑,伸手將窗棱上的雪花刮下來,隨意的捏出一個形狀,舉到我麵前,“看,高陽,像不像你?”

我一看,額上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上前幾步,剛想伸手去拿,就被他握住了手腕,“笨蛋,忘了嗎,你現在懷著身孕。”

“那現在本公主命令你,幫我堆一個雪球。”我不客氣的說道。

房遺愛臉色一僵,兩根手指把那個醜八怪雪人捏碎,不太情願的道:“這麽冷的天,你讓本駙馬下去給你堆雪球?要不要這麽惡毒啊,我染上風寒你又不管。”

“你去不去?”我揚起下巴,語帶威脅的看著他。

“去,去,去……誰讓你掌管著公主府上下的溫飽呢,就連珍珠都是你的人,萬一得罪你,不給吃酒又不讓睡美人,我豈不是太吃虧……”駙馬爺無奈的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