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人聽說了皇帝投降的事情,也知道宮裏的皇帝和妃嬪都送去了宋都,我也在這些人裏,他們生怕給自己惹上麻煩,忙不迭的同我斷了關係。

離開蜀地的那天,途經落雁丘,我迷迷糊糊的掀開車簾,看到山丘上一個白袍男子牽著匹駿馬,夕陽沉下,烈烈長風掀起他的衣角,我突然認出了他,是在徐府見過的那個白衣男子。

我不清楚他的身份,也不想清楚他的身份,困意湧上來,我放下車簾,歪倒在孟昶懷裏,沉沉睡去。

一個多月後,我們終於到了汴梁。

宋皇親自去城門迎接,孟昶以臣子自稱,趙匡胤心情大好,當場便下旨將孟昶封為秦國公,封檢校太師、兼中書令,賜汴水河畔孟府府邸。

得,他提前準備的地方果真用上了。

雖然孟昶得了個沒有實權的閑散官職,趙匡胤對他已算格外禮待,我不得不開始懷疑,這其中的原因,有一部分是看在趙炅的麵子上。

封完孟昶,趙匡胤又聽說了我的存在,因徐蕊閨名中有個“蕊”字,他封我為花蕊夫人。至此,我終於知道自己附身在了誰的身上,曆史上鼎鼎有名的花蕊夫人,原是後蜀皇帝的嬪妃,後來被趙匡胤納入宮中,得寵幾年,在宮中一場宴會上,被一箭穿心而死。

趙匡胤出手闊綽,不僅重賞了孟昶、賜了我封號,連府裏掃地的丫鬟婆子都拿到了賞銀。我覺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按照曆史來看,他應該是早就聽說了徐蕊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想一窺真容,又礙於孟昶的家眷不便召見,怕人非議才想出這麽個主意。

畢竟他賞賜豐厚,孟昶如今淪為臣子,是一定要帶著我進宮謝恩的。

第二天,孟昶與太後李氏攜同我一起進宮,孟昶在前,李氏在後,我低頭走在最後麵。

隨侍的太監通報後,三人前前後後進了大殿,原本聚精會神批閱奏折的趙匡胤立馬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正襟危坐。

行禮之後,趙匡胤吩咐宮女們給李氏賜座,李氏還端著太後的架子,不卑不亢的坐了下去,連謝謝都沒說。趙匡胤壓根沒工夫跟她計較,一雙眼睛時不時的往我身上看。

“新府邸住的可還習慣?”趙匡胤隨口問,眼神卻沒從我身上移開,我下意識的往孟昶身後挪了挪腳步。

孟昶答:“謝聖上關係,一切都好。”

“哦。”趙匡胤雖然與孟昶說著話,眸光卻不由自主的往他身後的方向瞥,總想要看清我的臉,跟我眼神交流。孟昶那樣心思通透的人,見他這般心不在焉,又總往他身後看,瞬間便明白過來。

身形微動,他站在我前麵,把我擋了個嚴實,趙匡胤看不到了,臉色頓時有些微妙。這一切,都被太後李氏收入眼中。

離開之後,李氏頭一個爬上孟府的馬車,我上前攙扶,她卻厭惡的甩開我的手,嗬斥道:“別碰我!”

我不慎被她甩的一個踉蹌,後退幾步退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回頭看見孟昶那張清瘦的臉,忽然覺得有些委屈,這些日子,我好像沒有得罪這位老人家吧?

孟昶攬住我的雙肩,扯唇笑了笑:“母後……娘她心情不好,你不要在意。”

“哦。”我極不情願的應了一聲,心中仍是無限委屈。

回府後,李氏仍舊不肯給我好臉色,剛下馬車便把孟昶喊走了,看都不願看我一眼。我肚子極餓,自己去廚房找吃的,回來的時候路過李氏的房間,忍不住想知道她把孟昶拉去都說了什麽,於是趴在窗下聽牆角。

屋裏李氏正生氣,嗬斥孟昶:“我怎麽了?還不是你那好媳婦,生的一副狐媚子樣,勾的大宋皇帝魂不守舍,我大蜀江山不保,都是因為她!你快寫休書休了她!”

我忍不住冷笑:保不住江山社稷,竟然全怪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頭上,就算是真正的徐蕊,她足不出宮,哪裏有機會出去認識什麽趙匡胤?這分明是汙蔑!

不想再聽下去,我氣衝衝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沒過多久,孟昶換了身幹淨衣裳回來,卻隻字不提與李氏的談話內容,看來他還是護著徐蕊,我稍稍放心許多。

幾日後,府中小廝來報,說是刺史府的三小姐前來探望夫人,我就很好奇。

據我所知,徐蕊的人際關係極其簡單,除了已經失聯的鈴鐺,她在宮外沒有什麽朋友,更別說跟著孟昶從蜀地遷來汴梁,在這裏根本沒有相熟的人,這什麽刺史府三小姐,我想了又想,壓根就是不認識呀!

我皺著眉頭沉思許久,小廝又問了遍:“夫人,見還是不見?”

我點了點頭,道:“先把人帶到會客廳裏去,我等等就過去。”

回房換了件衣裳,我帶著滿腹疑惑走出門。轉過花廊,來到客廳,我遠遠的便看見裏麵坐著一個人,紅玫瑰香緊身袍袖上衣,翠綠煙紗散花裙,那身形,怎麽看怎麽有點眼熟呢,我停在門口,有些恍惚。

伺候在女子一旁的婢女眼見,看見我連忙喊了聲:“夫人。”

坐在裏麵的女子轉過臉來,這才發現門口站了個人。

“鈴鐺?”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急走兩步上前。

鈴鐺從座位上起身,笑著道:“阿蕊,好久不見。”

“你怎麽來了?剛才下人不是跟我稟報,誰是刺史府三小姐來了麽,人呢?”我四下張望。

“我就是刺史府三小姐。”鈴鐺淡淡的笑,似乎極為欣賞我驚愕的表情。

“什麽?你……你什麽時候成了刺史府的三小姐?”

我明明記得她隻是徐蕊從行院裏遇見的使喚丫頭,見她可憐才花錢贖了她,這幾月不見,她怎麽搖身一變就成了貴府小姐?

“此事說來話長,以後我再同你講。”鈴鐺顯然不想跟我討論這件事,隻道,“我聽說你搬來了汴梁,一直想來見你呢,不過我爹說新娘子不能亂跑,所以拖了幾天才來。”

“新娘子?”我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你要跟誰成親?”

“晉王,當今皇上的胞弟。”

“原來是他。”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晉王應該就是趙炅。

“嗯,你們來的時候就是他一路護送,按理說你們應該見過的。”

“嗬嗬,這倒沒有。”

看到鈴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瞬間明白她此行的目的,什麽姐妹情深,都是騙人的,她來隻是為了探我的口風,看看我和趙炅有沒有背著她私下相會。

誰實話,那種看著鍋裏還吃著碗裏的男人,我是真的看不上眼。

“阿蕊,皇上請了宮裏最好的繡娘為我縫製嫁衣,後天我便要去宮裏試衣,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鈴鐺忽然纏上來,挽著我的胳膊,像從前一般撒嬌。

我忍住惡心將她推開些許,假裝為難,“恐怕是不行,你也知道,我夫君的娘親,大蜀曾經的太後一直不希望我出去拋頭露麵。”

鈴鐺糾結的咬住紅唇,略微有些不甘心的說:“那好吧,我過幾日再來找你。”

轉身的時候,我看見她眸中一閃而過的狠厲,心一沉。

這個女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沒過兩日,她又來了孟府。這次,她帶來一個食盒,我假裝好奇的去掀食盒的蓋子,鈴鐺眼疾手快的攔住了我,“阿蕊,這個等會兒再看吧,先跟我說說你最近過得怎樣?”

“還好吧。”我心不在焉的回答著。

鈴鐺臉色一冷,也不再跟我拐彎抹角,直接道:“阿蕊,其實這次,我是奉皇上之命,前來傳一道聖旨。”

“是麽。”我冷笑。

鈴鐺把食盒的蓋子打開,拿出一把鴛鴦交頸壺,緩緩推到我麵前。

我心裏咯噔一下,突然覺得這壺的造型好眼熟,鈴鐺接下來的話證了我的猜想:“這把壺裏有個機關,在左邊的那隻鴛鴦眼睛上。”

我伸手撫向那隻冰涼的玉壺,定定看著她。

“這個酒壺中有兩種酒水,左邊是沒有毒的,右邊是有毒的,你跟孟昶,隻能活一個。”鈴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冷漠的陳述一個對我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的消息,仿佛事不關己。

“為什麽?”我最終隻吐出這一句話,為什麽數年姐妹之情不複存在?為什麽她能冷靜的說出這麽殘忍的話?為什麽由她來傳這道密旨?為什麽要把徐蕊逼上絕路?

“阿蕊,你該比我更清楚,孟昶作為亡國之君,皇上是不可能留他太久的,原本這道聖旨都是我去皇上那裏苦苦求來的,我隻能幫你到這裏,我也沒有辦法。”

鈴鐺說著遺憾的話,卻沒有遺憾的語氣和表情。

“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了?”我的眸中染上濃濃的譏笑。

鈴鐺無所謂的攤開手,“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就看你怎麽選擇了。”她俯過身來,笑著對我說道,“記住,你隻有一日的時間,明日過後,你和孟昶都得死,連帶著這孟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阿蕊,你這麽善良,不會坐視不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