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知道這一去不知道是個什麽光景,林俊南先回城中向林若蘭辭行。怕她擔心,隻說是要去拜訪朋友。林若蘭叫馮管家跟他去,他知道推脫不得,隻得答應了。林若蘭千叮萬囑地送出府門,又囑咐了他一遍不許淘氣的話,小廝雙手一疊墊在馬前,伺候林俊南上馬。
剛晴了幾日,早晨起來天色陰陰的,晌午時果然又下起雪來。雖有小丫鬟撐了油紙傘,雪片猶自一片一片地往林若蘭臉上撲。冬日穿的厚,身材還看不出臃腫來,站在那裏仍是俏生生的。林俊南手攬韁繩回頭望她,不知怎的鼻子裏就酸起來,強笑道:“姐,你也要多保重。”
林若蘭奇怪他今日怎麽這樣乖巧,含笑點頭,“天這麽冷,早早地就住下,不要貪著趕路。”
林俊南想了想,忽然笑起來:“姐夫長得太俊俏,又有財勢,你要看好了他。”
林若蘭啐了他一口,笑罵:“你這小鬼頭,就你饒舌!”趕上來要打他,她自小也是練過武的,並不怕雪滑,林俊南卻不免擔心,怕馬兒不老實,勒著馬一動不動,心裏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任林若蘭過來在腰上捶了幾下。
“他再怎樣,也比你強十倍!”林若蘭仍不解氣,伸出一根手指在臉上刮了刮,羞他。
林俊南不服,“我又溫柔又貼心,哪裏不好了?”
林若蘭偏了頭笑,忽爾輕輕歎了口氣,“我天天盼著你早些長大,早些懂事。不過像他那樣勞心,長大了又有什麽好。”
林俊南笑道:“長大了就一定苦惱嗎?那我不要長大。”
“傻瓜,人都是要長大的。爹爹年紀大了,咱們家隻你一個男孩兒,什麽都指望你呢。你逃得了?”林若蘭愛憐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林俊南心中微微一動,笑道:“我這樣的性子可受不了那個拘束,隻怕要叫你們失望……”話未說話,臂上一陣奇痛,卻是被林若蘭狠狠地擰了一把。林俊南哎喲哎喲地叫起來,林若蘭鬆了手,瞪住他惡狠狠地說:“你敢!”
林俊南微微一笑,道聲“走了”策馬而去。馮伯已先行安排前麵的住處,隻有四五個小廝跟著,都是騎了馬,跟在林俊南後麵一徑地飛奔而去。
說來也巧,恰有個朋友就住在原城和洛陽之間,林俊南在那邊兒耍了個花槍,撇下馮管家悄悄地溜了。好在他跳脫慣了,馮管家他們已經見怪不怪,隻派了小廝四處打探著。林俊南騎的那匹馬是大宛國來的名馬,是褚連城今日特意命小廝牽給他的,叮囑他此馬或有急用,須帶在身邊。那馬腳程甚快,他又急著見謝曉風,怕一步之差錯過,將林若蘭“早早住下,別貪著趕路”的話扔在腦後,半夜裏趕到原城,把已睡下的店小二從夢裏敲醒,用一錠雪白的銀子堵了他的嘴,草草吃了些東西。店小二賺了一大錠銀子,喜滋滋地送了熱水來他房裏。林俊南滿心歡喜,又賞了他一錠銀了,洗了手臉上床睡覺。
一日奔波,周身疲憊,心裏掛念謝曉風,不知道他現在哪裏,不知道他吃飯沒有,睡覺沒有……左思右想,怎麽也睡不著。輾轉反側了小半夜,天快要明時才混盹了過去。這一覺睡得香甜,睜開眼時窗外陰陰的,以為天還未明,起床一問才知是天又黑了,嚇了一跳,急急地問小二有沒有有人來找他。小二搖頭說沒有。他不死心,又問了一遍,小二細想了一回仍是說沒有。林俊南心中焦躁,又微微覺得安定——卓青沒來,就還有希望。若是卓青來了,因為自己睡覺竟然錯過去可就大大地不妙了。轉念又想,若是卓青來了,就算他睡著也一定會來叫他,這心寧定下來。
一麵罵自己是豬頭,一麵命小二送上飯菜。吃過飯,坐在客棧前麵的廳堂裏伸長了脖子等。冬天夜長,早早就黑了。起初還有客人和小二進進出出,棉布簾子每動一次,林俊南就激動一次,卻次次失望。到後來客人都睡下,店小二喂完牲口幹完活兒也回了屋,那棉布簾子就再也沒有人掀起了。隔著棉布簾子聽見外麵風聲呼呼作響,卻沒有人聲。
坐到半夜,小二打著瞌睡過來勸:“公子還是先睡吧。雪越下越大,誰會在這樣的天氣裏趕路呢?您在這兒等恐怕是白等。”
林俊南知他說的有理,卻總不甘心,叫他搬了火盆過來,給手爐裏添了炭,又沏了一壺茶,放他去睡,自己仍坐著等。如此等到三更,灌了滿肚子的茶,出去小解了好幾回,隻沒有一點兒動靜。眼皮漸漸沉了,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夜。早晨被小二推醒,頭上暈暈的,他也未在意,哪知到中午時分突然發起燒來,全身火燙,動上一動就是天旋地轉。
林俊南心中有事,惱怒自己偏在這時生病,這一急,病勢越發地凶險起來。小二請了大夫來,濃濃熬了一大碗藥給他端進房中。林俊南自下怕喝藥,每次生病都得一堆人按著強灌,這一回卻老實,自己抱著藥碗咕咕咚咚灌了個底兒朝天。那藥苦極了,幾次要嘔出來,他都勉強忍住,心裏暗自發狠:“小謝!老子的藥都是替你喝的!等你歸順了我,哼哼……”要往狠處想,卻是不忍心,隻得哼哼兩聲作罷。
他從小練武,身子根基厚,那一碗濃藥下去,又睡了半日,發了些汗,身上漸漸就輕便了,隻是仍舊沒有卓青的影兒。他心裏著急,鬱結在胸,那熱症纏纏綿綿的,兩副藥下去,沒加重,也總不見好。
等到第四天,林俊南的耐性幾乎被磨光,身上又不痛快,坐了站,站了坐,在客房裏來來回回地兜了一天的圈子。病中精神不濟,睡得稍早了些。昏昏沉沉中見一個人影兒朝自己走來,伸手拉住一看,竟是謝曉風,心中大奇,問:“你怎麽在這兒?”謝曉風在旁邊坐下,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我,所以來了。”他眉眼間是少有的溫柔,目若秋水,盈盈地望著林俊南。林俊南心中感動,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隻道你心中全然沒有我,原來是我想差了。”謝曉風道:“我心裏有你。”林俊南又驚又喜,把他的手背拿到唇邊親吻,覺得他手涼如冰,問:“你手怎麽這樣涼?”謝曉風道:“外麵下雪呢,可冷了。”林俊南把他的手拉進自己懷裏,擱在胸口上暖,一麵說:“小謝,我以前待你不好,從今往後我會好好待你,再不叫你受委屈。”謝曉風笑道:“這是真心話麽?”他連忙點頭,發誓:“有一句假話,叫我不得好死。”謝曉風望著他隻是笑,他急了,問:“你不信?”謝曉風望著他,輕聲道:“我再不信任何人的,待我看看才敢信你。”林俊南不知他要怎樣看,正覺得奇怪,忽見謝曉風掌中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劍,劍光一閃,直向他心口刺來!
林俊南大吃一驚,“唉喲”叫了一聲,折身坐起。
一室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恍惚了片刻才明白剛才是做了夢。喉頭微有些甜意,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裏漫延,他拿手背抹了一把,晃亮火折一看,被麵和手背上都落了幾點紅星兒。他心頭掠過一陣寒意,手微微一抖,火折子落在地上,地板上涼氣重,登時將火光掩滅,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林俊南回想夢中的情景,謝曉風手那樣冷,臉色十分蒼白,竟似是個死人。想到“死”字,心頭突地一跳,不敢再往下想。呆呆坐了一會兒,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在膝上失聲痛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遠遠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似是朝著這座客棧而來。到後來,那蹄音清晰起來,約摸有兩三騎的樣子。林俊南拿了衣服急急穿上,胡亂蹬上靴子推門奔出去,正是越急越亂,腳在門檻上一絆,一隻靴子飛了出去。他隻好回來穿好,這才急急奔下樓去。一路狂奔,剛將客棧的大門推開,便對上了一雙冷峻的帶著微微倦意的眼睛。不是別人,正是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