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生會參加很多宴席。
出生的滿月酒,周歲禮,亦或喬遷之喜,結婚的喜酒,以及死時的葬禮。
其他宴席都是歡快喜樂的,隻有葬禮,是令親人最心痛的。
我很想全權負責葬禮的事宜,無奈身體條件不允許,隻能交給顧曄承來操辦。
他買了深市最貴的墓地,甚至是最好的位置,也請了最好的喪葬團隊,葬禮辦得很體麵,可我總覺得有些諷刺。
她活著時隻享受過短暫的快樂,就活在長久的痛苦中,生前沒能對她好,死後卻把場麵做得很足。
更可悲的是,我們能給她的,也隻有場麵了。
中午的時候,下葬儀式就結束了,林秀月生前照顧過太多孤兒了,很多人都聞訊趕來,所以還算熱鬧,等人們都走後,我讓顧曄承也先下去,我想獨自待會兒。
顧曄承不依,說他就在旁邊陪我,並保證不發出一點聲音。
我衝他努力地笑了下:“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隻是想陪她單獨待會兒。”
顧曄承還是不大放心,但到底還是尊重了我的決定。
事實上我也真的沒哭。
可能是眼淚流幹了,也可能是接受了這個現實,我隻是傻傻地坐在墳墓前,也不說話,就那樣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童年時期有關她的記憶一直往腦海湧。
小時候她總是吼我、凶我,見不得我像別的小孩一樣愛笑愛跑跳,每次我聲音大一點,都會換來她嚴厲的對待,甚至於食物都給的別同齡孩子少。
我自幼會察言觀色,知道我越開心她就越討厭我,於是慢慢收斂笑容,活得小心翼翼的。可這樣她也不滿意,會說我沒有別的孩子可愛,讓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虐待我,然後就逼我笑。
我知道這是討她喜歡的機會,就盡可能地笑得好看,但她還是不滿意,在我胳膊上用力地擰了幾下,說我人小卻狡猾,平時陰著臉,以為她讓我笑有好處就努力討好她,而她討厭這種機關算盡的人。
下次她再讓我笑,我就不敢笑了,誠惶誠恐地咧咧嘴,這一咧嘴就換來了她的大嘴巴子,說我不懂禮貌缺乏管教。
橫豎討不到她的喜歡,我就盡量躲著她。
那些年,她是我最害怕的存在,遠遠看到她,我都會害怕到發抖的地步,甚至每次的噩夢都與她有關。
因為她帶來的恐懼太深遠,有關她的記憶都是不好的,而我此時盯著墓碑上的她的照片細細回想了一下,她就沒有對我好的時候嗎?
好像還是有的。
記得八歲那年的冬天,我在學校感染了風寒,整個人發高燒燒到了41度,醫生說我陷入昏迷,救治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當時我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的,依稀聽到她哭著讓醫生救我,不用計較錢的多少,隻要把我治好就行。
後來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才痊愈出院,但好轉後她從來沒有來看過我,所以我一直覺得那天昏迷時她求醫生救我的事隻是場幻覺。
現在想來,那可能是我最接近母愛,而她也母性外露的時候了。
她最愛我的時候,竟然是我要病死和她死前的時候。
這輩子真的太苦了……
我看著墓碑上的林秀月,在心裏說:媽,如果還有下輩子,你來做我的女兒吧。這一世太苦,下一世讓我給你所有的甜。
說完這些,我回頭,看到顧曄承還在山腳等我。
看著他不急不躁、耐性沉穩的樣子,我突然捂住一個道理來。
人生苦短,時光短暫,趁還有時間時,就好好去愛該愛的人吧,別等快來不及時才後悔。
想到這些,我站了起來,快速往山腳走,顧曄承很快就看到了我,幾乎沒有猶豫地迎了上來。
心裏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唯一能做的撲進他的懷中,用力的抱著他。而他也很堅定地拍著我的背。
雖然說都沒說,可這一刻就像心意相通了似的,我們無須和對方說點什麽,一切都在不言中。
不知道像這樣抱了多久,顧曄承才在我耳邊說:“這裏畢竟是墓園,不適合抱太久,先下去好不好?”
我也意識到這個問他,點點頭跟著他下了山,來到山腳的停車場,進到車裏後,顧曄承捧起我的臉,很輕很柔地親了我一下:“別難過了,以後還有我呢。”
我衝他眨了眨眼,並笑了笑:“好。”
“那我們回家?”
見他要啟動車子,我稍作猶豫還是叫住了他:“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他把車子熄火,轉過頭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你說。”
我稍作沉吟:“其實一年前和你分手,與顧樹生和林秀月以前的事沒多少關係。在程靜怡死後的第二天,有人給杜霆之寄了快遞,讓他把錄像帶和匯款單轉交給我。而程靜怡她爸死前,也和我提過是你爸出錢雇傭他的事。古代一人犯罪就誅九族,但社會一直在進步,所以我沒把顧樹生惹下的事算在你頭上,甚至打算塵封一切不會再提。”
顧曄承舔了舔下唇,有些迷茫地看著我:“那是因為我對你的態度問題嗎?我記得你問過我如果有孩子,我打斷了你,說我不想要孩子。”
現在這個推心置腹的時刻,我也沒有隱瞞,點頭承認了。
他十分懊惱和自責:“其實我當時隻是那樣隨口一說,如果當時知道你有孩子,我肯定不會讓你走。”
“我知道,可是當時生活在一起的我們,都太累了,所以不想因為孩子而強行捆綁住彼此。但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如果你心裏真的還有那麽一點喜歡我,那我們就正式在一起吧,什麽三月之約都拋之腦後去。但如果你是為了給安安一個家,才勉為其難接受我,那沒必要犧牲自己,我們可以選擇一個折中的辦法,讓安安在父母分開的情況下,還能感受到完整的父愛和母愛。”
顧曄承用手捂住我的嘴,很不可思議地說:“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其實如果真是為了孩子,那我可以用很多種手段得到他,用他逼你回到我身邊,隻是我愛你。在我心裏別說兒子,就算是全世界加起來,也沒有你重要。”
最近流行王寶釧挖野菜的梗,形容戀愛腦,顧曄承的這番話令我很是感動,但我不想表露出來,故意說:“你說得這麽煽情,當心有天去挖野菜。”
以為他會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沒想到他也衝在網絡前線,笑著說:“沒事,為了你,挖一輩子野菜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