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原本熱鬧的大街旁的商鋪幾乎都關了門,隻留下一兩家24小時營業的餐廳和便利店。路燈無聲地亮著,一點點動靜仿佛都會被放得很大。

突然被薛挽挽一把甩開的季子衿以為薛挽挽是要拒絕,他偏過頭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正準備說話,卻發現薛挽挽正屈著手指不停地敲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鏈,一臉焦急的樣子。

“怎麽了?”他連忙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別激動,慢慢說。”

薛挽挽冷靜下來,這才想起自己並沒有跟季子衿說過關於流音的事。

這時,林曳的前車之鑒浮現在她的腦海裏,季子衿值得相信嗎?他會不會像林曳一樣?雖然她確實打算把琴當成謝禮送給他爸爸,可是現在流音的事情還沒有解決,萬一他們也隻在乎琴不在乎流音怎麽辦?

季子衿仿佛從薛挽挽的眼睛裏看到了懷疑的意味,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哀傷,鬆開了牽著薛挽挽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你不相信我。”

害怕的薛挽挽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手搖頭否認。

“唉。”季子衿歎了一口氣,“我爸爸以前對古琴收藏有愛好,其實並不是真正懂古琴,隻是看著貴的和好的就想收集而已,所以我才說他是暴發戶品位。最近幾年,他愛上了旅遊探險,都完全沒有心思收藏古琴了……你不要擔心。”季子衿說完這一長段話,摸了摸薛挽挽的腦袋,“好的琴,還是適合你這種愛琴的人。”

薛挽挽怔忡地看著季子衿,眼底浮現出一抹歉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放心吧,我們家對你的琴沒興趣,你可以把困難告訴我。”季子衿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讓薛挽挽瞬間就沉溺在了裏麵。

“如果我說出來,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她忐忑地開口,看著季子衿的眼睛。還好,那裏麵都是溫柔,連平時的懶散都消失了。

“嗯。你說,我都相信。”季子衿點頭保證。

“穿這根手鏈的就是‘聽水流音’丟失的那根弦,而琴弦裏……住了一個名叫流音的千年琴靈。他十二年前救了我,也是他三個月前開始教我彈琴,這樣我才能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彈成今天這樣。”薛挽挽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季子衿的反應。

季子衿的眼裏閃過一抹詫異的神色,不過他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她沉下心,繼續開口:“之前林曳要搶我的琴弦時,也是他稍微拖延了一下時間。但是他現在非常虛弱,我必須馬上拿到‘聽水流音’救他,所以……”

薛挽挽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用無助的目光看著季子衿。她現在思緒非常混亂,根本沒有把握也沒有辦法拿到琴。

“原來真的有這種事,我還以為隻是小說裏的情節呢。”季子衿的語氣有點兒驚訝,卻完全沒有不相信的意思,“如果我沒記錯,琴應該是被警察作為證物一起帶走了,我們現在先去問問。”說完,他帶著薛挽挽往回走。

呼。薛挽挽內心鬆了一口氣,看著季子衿的背影,有種想哭出來的衝動。

兩人一路走回了警察局,卻被告知,那把琴現在是證物,暫時沒辦法歸還,要等到所有事情弄清楚之後,才能解決。

“姐姐,我真的需要那把琴急用。”薛挽挽急得握住了剛剛給她做筆錄的警察姐姐的手,希望能夠說動她。

警察姐姐無奈地笑道:“真的不好意思,這是規定。等到事情查清楚,你的琴我們一定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的。現在很晚了,快回家哦。”說完,她把他們倆送到了門口,“聽話,我們一定會盡快弄清楚這件事的。”

希望破滅的薛挽挽十分心焦,不知道事情查清楚要多久,流音要是等不到那個時候怎麽辦?

她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門口走來走去。

“這樣吧,你先跟我回去,正巧我爸爸在家,我們找他想想辦法。”季子衿托腮思考了半天,說出一句,接著又補充道,“你放心,我就跟他說琴的事,不會提起流音。”

薛挽挽因為季子衿這句解釋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嗯,好。”她點點頭,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薛挽挽跟著季子衿回了家,這才知道,季子衿的家竟然位於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別墅區。

刷了門禁卡進入小區之後,這裏的世界仿佛跟外麵隔離開來。

季子衿帶著她避開車道,一路從幽靜的小路走過,小路旁每隔十多米就有一盞玉蘭花造型的路燈。大概走了十分鍾,兩人在一棟獨棟的兩層別墅前停了下來。

季子衿推開黑色雕花的單人小門進了院子,一條鵝卵石小路從院子一直通到一扇暗紅色的雙開木門前,廊下,暖黃色的燈光仿佛在等人歸來。

原來季子衿住在這麽豪華的地方。薛挽挽內心感慨了一下,不過想到之前他帶自己去過的私人藏館,那些琴的價格大概一把就能抵這裏的一棟房子,頓時就覺得理所當然了。

季子衿掏出鑰匙帶她進了門,開了燈,給了她一雙拖鞋,等她換好後,領著她走到客廳。

“你先在這裏坐一下,我去找我爸爸說這件事。”他指了指旁邊的白色沙發,然後徑直往二樓走去。

薛挽挽在白色的歐式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打量著這個十分豪華的客廳。

雙層的水晶吊燈掛在高高的吊頂上,柔和的光芒傾瀉下來。四周的牆壁上掛有不同的裝飾壁畫,有些抽象。客廳的角落裏和櫃子上都擺著各種各樣的裝飾品。

她麵前是跟沙發配套的白色茶幾,純白的桌麵上放著一對黑色描金的木質小豬。腳下是暗紅色的實木地板,穿著舒適的軟底拖鞋踩在上麵,十分舒服。

沙發右邊是一麵陳列牆,整麵牆壁被切割成正方形的小方塊,中間掏空,用玻璃分隔開來,上麵擺滿了陳列品,有木雕、石雕、水晶製品,讓人眼花繚亂,根本看不過來。

正當她感歎的時候,兩個身影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薛挽挽緊張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忐忑地看著從樓梯上走下來的那個中年人,禮貌地打招呼:“叔叔您好,我叫薛挽挽,是季子衿的同學。”

中年人穿著墨藍色的緞麵睡衣和睡褲,扣子扣得一絲不苟,腳踩一雙黑色的軟底拖鞋,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五官看起來和季子衿有些像,但是沒有季子衿那麽精致,透出一股儒雅的味道。

“你好,你的事,我已經聽子衿說了。我上一次見到‘聽水流音’的時候,還是在橙光市的世紀琴展上。我好幾次想買這把琴都被令尊拒絕了,沒想到一晃十二年過去了。”他的臉上露出感慨的表情,看向薛挽挽的眼睛裏多了一絲親切。

聽到他的話,薛挽挽的眼眶一陣發熱,沒想到季子衿的爸爸竟然是見過自己爸爸的人,在她的印象中,爸爸的麵目都快要模糊了。

“爸,這些話留著以後再說吧。你能不能想辦法幫她現在拿到琴,她真的有急事。”季子衿無奈地提醒著自己的爸爸,語氣裏有一絲無奈。

薛挽挽冷不丁想到,季子衿曾經吐槽他爸爸是暴發戶品位。完全不是,明明是儒雅風!

“嗯,我現在去打個電話,一會兒告訴你。”季子衿的爸爸扶了扶鼻梁上的鏡架,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走進旁邊的一間房,關上了房門打電話。

“謝謝你啊。”薛挽挽用口形跟季子衿道謝,季子衿無所謂地聳肩。

隔著門板,隱約可以聽到旁邊房間的講話聲,薛挽挽帶著期冀又緊張的心情等待著。

沒過兩分鍾,房門打開,季子衿爸爸露出一個讓薛挽挽安心的笑容,說:“搞定了,我剛剛給一個朋友打了電話,問了下情況,他說本來一般情況下,證物是要結案之後才能歸還的,不過這把琴不算是重要證物,如果有需要,他可以連夜幫你取證拍照,然後你用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去將證物外借兩天,但是最多隻能兩天。”

薛挽挽聽了,眼睛裏露出感激的光芒:“兩天足夠了,謝謝叔叔!謝謝叔叔!”她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感謝,隻好連說了兩遍。

季子衿爸爸擺擺手:“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帶你去。”

“嗯!”薛挽挽激動地點點頭。

季子衿爸爸微笑了一下,道了一聲“晚安”,上樓去了。

薛挽挽跟他說了再見,一回頭,卻發現季子衿提著一個醫藥箱站在自己身邊。

“你手上的傷,先上藥,然後包紮起來去洗澡。我家有我表妹的衣服,她身材跟你差不多,你應該能穿。”

說完,他拉著薛挽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打開醫藥箱。

薛挽挽的手腕上有被繩子勒出的血痕,剛剛不覺得,現在竟然有些微微的刺痛。

他小心地拉過她的手腕,用碘酒消毒後,撒上了一些藥粉。撒完之後,他用紗布纏了兩圈,再用膠布固定,最後用防水的塑料布在手腕上又纏了兩圈,再用膠布封住。

周圍太安靜了,薛挽挽看著低頭認真給自己包紮的季子衿,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白皙的皮膚和鼻梁的側影。他修長的手在她受傷的手腕上動作著,偶爾會碰觸到她的皮膚。她有些臉紅,隻好沉默。

把薛挽挽手腕上的傷處理好之後,季子衿又如法炮製,蹲在地上處理了薛挽挽腳踝處的傷。

薛挽挽本來想說我自己來就好,但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般,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啊,他太溫柔了。

薛挽挽趁著季子衿看不到的時候害羞地捂住了臉,突然覺得心底的某個角落悸動了一下。她的臉像熟透了的紅蘋果一般,臉上的熱度大概可以煮熟雞蛋了。

“好了。”完全沒注意到薛挽挽異常的季子衿拍拍手,“你去洗澡吧,稍微注意下傷口就行,洗完了再把上麵的防水塑料布取下來。”

“嗯。”薛挽挽埋頭應了一聲,完全不敢讓季子衿看到自己的臉。

如果看到,他大概會以為她過敏了吧。

2.

白色的天花板、粉色的公主床、粉色的床單和被子,一偏頭還能看到旁邊落地窗的粉色蕾絲窗簾,有溫暖的陽光從紗質的窗簾透進來。

薛挽挽猛地從**坐起來,手腕和腳踝處還有一點兒疼痛,不過已經細心地包好了紗布。

記憶漸漸回籠,她才想起,昨天她洗完澡之後,季子衿便讓她在他表妹的房間休息。她又累又困,在給奶奶打電話報平安後就直接睡了過去,一覺睡到了天亮。

她迅速起床,穿上昨晚季子衿準備的新衣服——粉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

收拾整齊後,她輕手輕腳地從房間走出去。這間臥室在一樓,走出去,就是客廳。

走到客廳,薛挽挽發現這裏沒有人,正站著發呆,卻聽到旁邊傳來兩聲咳嗽。

她嚇得偏過頭,才發現,客廳旁邊是隔開的餐廳,她剛剛根本沒發現,此刻,季子衿和他爸爸都坐在那裏。

剛剛那兩聲咳嗽是季子衿發出來的,他忍著笑看了薛挽挽一眼:“先吃早飯吧。”

薛挽挽咬著嘴唇紅著臉走到餐桌旁坐下,發現餐桌上早就準備好了麵包、牛奶和雞蛋,看起來手藝不錯的樣子。

“叔叔早。”她禮貌地打招呼。

“早,嚐嚐子衿的手藝。”季子衿的爸爸露出一個微笑。

薛挽挽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煎雞蛋,沒想到季子衿還會這個。

她帶著好奇吃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錯。

迅速吃完了早飯,薛挽挽和季子衿跟著他爸爸一起去了警察局。

接待他們的叔叔很好說話,檢查完薛挽挽的證件確定了身份,收了她寫的臨時申請之後,便把琴交給了她。

季子衿找了個要送薛挽挽回家的理由打發走了自己的爸爸,臨行時他爸爸還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害得薛挽挽頭都不敢抬起來。

“你要怎麽樣幫助你說的那個琴靈啊?”等爸爸走了之後,季子衿好奇地看著薛挽挽手上的鏈子。

薛挽挽帶著琴盒和季子衿一起走到附近巷子的隱蔽處,她讓季子衿拿著琴盒,自己抬手打開它。

漆黑油亮的琴安靜地躺在盒內的黑絲絨布上,六根琴弦泛出冷冷的光芒,幽幽的古意撲麵而來。

薛挽挽輕輕撫過琴弦,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一直存在於她心裏的“聽水流音”。薛挽挽覺得眼眶發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手腕處的手鏈似乎也有些發熱。

她屈起手指一邊敲琴弦,一邊叫著流音的名字,但是手鏈沒有一點兒反應。她心裏有些著急,將手鏈小心翼翼地解開,將琴弦從中間抽了出來,本來泛著銀色光芒的絲弦已經變得有些泛黃。

“流音以前說,把琴弦重新裝上去,然後彈奏曲子,他的靈力就能慢慢恢複。”薛挽挽摸著弦,心裏卻升騰起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不會換弦,兩人隻能去琴行。她跟季子衿打車去了城月老街那家琴行。在車上一報出這家琴行的名字,她就想起了林曳當初笑著向自己推薦的樣子,心裏有些落寞。

季子衿似乎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太好,坐在旁邊一直沒說話。

到了琴行,老板看到“聽水流音”,眼睛都直了,可是看到薛挽挽手中的琴弦時,臉上露出了難色。

“實在不是我不幫你,隻是你要求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普通的鋼弦我都不敢保證,何況你這根是絲弦。這根絲弦年代已經太久了,整個市裏都沒有人敢給你這種保證,我估計最多有三成的把握。”老板擺擺手,拒絕了薛挽挽。

三成的把握太少了,她不能隨便拿流音去賭這三成的把握。

可是抱著琴走遍整個市裏的琴行,薛挽挽幾乎都得到了同樣的答複。

她從最後一家琴行出來,琴背在季子衿的肩膀上,她失望地坐在琴行外麵的竹椅上。

早上摸到這根絲弦的時候,她心裏就有了不祥的預感。流音說過,古代的琴弦多用絲弦、蠶絲製成,容易斷裂。而這根琴弦,被卸下來穿在手鏈裏待了十二年,已經很脆弱了。

她失落地坐在椅子上,盯著馬路上來往的車發呆。如果不能裝上琴弦,流音就會消失;可是如果琴弦斷了,流音會怎麽樣?她心裏十分著急,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啊,我想到了!”季子衿突然在薛挽挽身後叫出聲來,猛地一拍薛挽挽的肩膀。

“什麽?”薛挽挽眼睛瞪得老大,詫異地看著他。

“我帶你去找我師公吧,他應該有辦法。”說完,季子衿拉住薛挽挽的手腕,往馬路邊走去。

“你是說那個叫莫二的爺爺嗎?”薛挽挽想起他上次在公園拉二胡的場景,那段樂音簡直就是天籟。

“對,就是他。前兩天師父說師公剛從國外參加了一個會議回來,大概會休息兩天,所以去他家應該可以逮到人。”季子衿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將薛挽挽和琴塞進了後座。

“上次社長的爸媽來做嘉賓的那次音樂會,跟你一起走的那個人就是莫二爺爺嗎?”薛挽挽終於想起了自己一直忘記問的問題。

季子衿給予了肯定答複。

出租車在一棟老式的公寓樓前停了下來。薛挽挽跟著季子衿一口氣爬上了五樓,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莫二爺爺住這麽高啊!”她喘著氣感慨。

“他爬樓比你強多了,還沒你喘得厲害。”兩人走到一扇綠色的防盜門前,季子衿按響了門鈴。

“師公一直沒有結婚,隻有我師父一個徒弟,一直一個人住。”季子衿解釋著。

防盜門從裏邊打開了,果然是莫二爺爺。

“師公。”季子衿親切地叫道。

薛挽挽看到莫二爺爺伸手在季子衿腦袋上摸了一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小矜,你比你師父還來得勤。”

他轉頭,看到了季子衿身後的薛挽挽,兩秒後,驚喜地說道:“我記得你,公園裏那個彈古琴的小姑娘。”

薛挽挽沒想到莫二爺爺竟然還記得自己。

“爺爺。”她開心地叫了一聲。

兩人進了門。

莫二的屋子裏除了簡單的家具擺設,幾乎沒有什麽別的東西。

季子衿將身上的琴卸了下來,放在桌子上,迅速說了一遍“聽水流音”和琴弦的事——當然省去了流音的部分。

莫二驚訝地看著薛挽挽,大概是沒想到原來她和古琴還有這樣的淵源。

“師公,你有什麽辦法嗎?”季子衿打開了琴盒,薛挽挽從身上掏出了絲弦。

莫二看到琴的瞬間,眼睛亮了一下,雙手仔細地從琴麵上撫過,又用手仔細地摸了下琴弦,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琴弦磨損嚴重,就算裝上去,可能也彈不了多久了。”

薛挽挽聽了他的話,整顆心都吊了起來,畢竟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嗎?”

莫二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自己還沒有喝完的茶輕輕嘬了一口:“我有一個人選,不過他脾氣很怪,你們自己去找他吧。”說完他找來紙筆,寫下了一個地址,遞到季子衿手裏。

“城西胡同37號?”薛挽挽看了一眼紙上的地址。

這是什麽地方?

“如果他家都修不好,那就真的沒有辦法了。”莫二送他們出門時,說了這樣一句話。

3.

薛挽挽和季子衿按照地址,來到了城西胡同37號。

“這裏是什麽地方?”薛挽挽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扇虛掩的黑漆漆的大門,透過門縫,什麽也看不到。

“也許是嵇家。”不知道為什麽季子衿的眉頭微微皺著。

“你怎麽知道?”薛挽挽好奇,以為有什麽玄機。

結果季子衿指著大門旁一個綠色的報箱,說:“那上麵寫了個‘嵇’字啊。”

“哦。”薛挽挽朝報箱看了一眼,悶聲說道,“那我們先進去吧。”

季子衿應著,跟她一起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進了院子才發現,這裏是一個很大的四合院,比之前季子衿他家的藏館還要大,因為這個院子後麵和旁邊還有幾個院子,就像是古裝劇中那種院落。

一進門是一棟兩層高的樓,漆紅描金的木柱子、木窗戶,灰色的石牆,還有青灰色的大塊石磚,都讓人想到旅遊景點的那些古代建築。

院子的兩邊是對稱分布的幾間房,和主樓的建築風格一樣,不過窗戶都拉上了窗簾,看不到裏麵。

“你們是誰?”一邊的房間裏,一個穿著T恤和牛仔褲的小男孩從裏麵跑了出來,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薛挽挽和季子衿,一臉好奇的樣子。

“你叫什麽?這是哪裏啊?”季子衿蹲下身,變魔術般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巧克力。

小男孩一見到巧克力就兩眼放光,卻又有些羞澀:“媽媽說陌生人的東西不能吃的。”

季子衿被他的話逗樂了:“嗯,你媽媽說得對。”

小男孩撇撇嘴,換了話題:“你們是來找爺爺修琴的嗎?”

薛挽挽聽到這句話驚喜不已:“你爺爺會修琴?”

小男孩奇怪地看著她:“來我們嵇家的人不都是修琴的嗎?我們是那個傳說中很厲害的彈古琴的嵇康的後人呢,沒有嵇家修不好的琴!”

看到小男孩驕傲的樣子,薛挽挽覺得他特別可愛:“那你帶我們去找你爺爺好不好?我的琴壞了,想找他修一下。”

“你從那裏進去,就會有人帶你去找爺爺啦。爺爺不在,大伯、二伯他們都行的。你別告訴他們見過我,我今天下午要在家裏把作業寫完,不然明天練琴沒時間寫,星期一老師又得罵我。”他朝那棟兩層高的樓指了一下,又跑回了房間。

薛挽挽按照他的指示,和季子衿一起進了那棟樓,才發現,原來這裏也算是一家琴行,而且好像隻賣古琴,好幾把古琴擺在入口處的陳列架上。薛挽挽看了幾眼,質量很好,不過全都價格不菲。

有幾個人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像是宣傳冊一般的東西,好像是買琴的顧客。

一進門,就有一個二十出頭的人來招呼他們,聽說要修琴,就直接把他們帶到了二樓。

二樓也擺了一些琴,但更多的,是整齊堆在架子上的零件,琴弦、琴軫之類。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穿著黑色運動服的中年人正在一張大長桌前麵給一把琴上弦,樣子很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

“二叔,有人來修琴。”青年人說了一聲。

那個中年人終於抬頭,看見了他們,臉上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沒注意到你們。”說完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示意季子衿把琴放在桌上。

季子衿把琴從肩膀上卸了下來,剛一打開盒子,中年人就變了臉色:“這是‘聽水流音’?”

薛挽挽震驚了,這個人竟然一眼就把“聽水流音”認了出來,那修琴是不是有希望?

“嗯,是,但是斷了一根弦,我想把這根弦裝回去。”

說著,薛挽挽就從口袋裏掏琴弦,結果還沒掏出來,那個剛剛明明很和藹的中年人突然冷著臉說:“‘聽水流音’我們嵇家是不修的。”

“為什麽?”薛挽挽忍不住問了出來,不能接受自己就這樣被拒絕了。

他聳聳肩:“我也不知道,這是以前立下的規矩,大概有什麽淵源吧。你們是熟人介紹來的吧,你快把琴收起來拿走,不然到時候被我爸看見了,可能會直接趕人,他脾氣不太好。”

“拜托你,能不能幫我修一下?我真的非常需要將這把琴修好。”薛挽挽的語氣裏帶上了懇求的味道。

“不好意思,真的不行。”說完,中年人開始繼續捯飭剛剛那把琴,就當薛挽挽和季子衿不存在一樣。

薛挽挽無奈地合上了琴盒,恍惚地背起,走樓梯時還不小心踉蹌了一下,幸虧身後的季子衿及時拉住了她。

走出了這棟樓,薛挽挽麵如死灰,她絕望地看著季子衿,內心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怎麽辦?我救不了流音了。”

季子衿不忍心地看著她,想從她身上接過琴盒,幫她背著。可是下一秒,薛挽挽卻飛速朝旁邊的院子跑了過去。

“薛挽挽?”季子衿驚詫地出聲,迅速跟在了她身後。

“嵇無一!”薛挽挽跑到正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練毛筆字的人麵前,聲音控製不住地有些高,害得正在寫字的嵇無一手一抖,一排墨點灑在了紙上。

他抬起頭,還是熟悉的沒有表情的臉,薛挽挽卻覺得特別可愛。嵇無一也是嵇家後人,能不能讓他幫忙說情?

“薛挽挽、季子衿,你們兩個怎麽會到這裏來?”嵇無一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嵇無一,我想拜托你家的人修琴,但是你家的人說‘聽水流音’不修。我真的很需要修好這把琴,你能不能幫幫我?”薛挽挽急切地說出了這段話,就差拉住嵇無一的袖子了。

“‘聽水流音’?”嵇無一露出驚訝的神情,“嵇家有規矩,‘聽水流音’是不修的,我也沒辦法幫你去求情。”

薛挽挽聽了,肩膀瞬間垮了下來。雖然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她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麽幹脆。

“不過,我可以幫你修。”就在薛挽挽的心已經跌到穀底的時候,嵇無一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她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拜托,說話不要這樣留半句好不好!很嚇人啊!

“可是,你們嵇家不是有規矩嗎?”她不知道為什麽嵇無一要打破在他家看起來很重要的規矩,他不怕被罵嗎?剛剛那個中年人好像說得很嚴重的樣子。

“反正我已經被從族譜除名了,這種規矩對我沒有約束力。正好我去年跟二叔偷學了怎麽裝絲弦。”

薛挽挽聽了,打開琴盒,將琴弦遞給嵇無一,小心地看著他:“你能修好嗎?”

嵇無一罕見地翻了個白眼,沒理她,仔細地查看著琴。

季子衿覺得無聊,從旁邊撿起了嵇無一鋪得滿地都是的宣紙,好奇地開口:“焚琴煮鶴?嵇無一,你的愛好有點兒獨特啊,準備燒了自己的琴嗎?”

薛挽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嵇無一用手揉搓著琴弦,聽到季子衿的話,連忙緊張地說道:“你別打擾他啊。”

嵇無一卻一點兒也不介意,他一邊用手拉了兩下琴弦,一邊隨意地說道:“喜歡琴的人才覺得焚琴煮鶴是糟蹋,喜歡鶴的人,說不定還嫌做琴的木頭太小,鶴肉煮得不夠爛呢。”

薛挽挽第一次聽到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想到把琴燒了用來煮鶴的畫麵,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季子衿撲哧一笑,站回薛挽挽的旁邊,雙臂抱胸說道:“你一心兩用的功夫還是沒有退步啊。”

嵇無一沒有回應季子衿的玩笑,看著薛挽挽說道:“琴弦磨損得很厲害,我隻有八成的把握。”

八成!這麽高!琴行的老板都說隻有三成呢。

薛挽挽驚喜地點頭,心裏的希望陡然大增。

得到薛挽挽的允許,嵇無一把琴弦放下,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間,拿來了一塊白色的手帕。

他坐在剛剛練字的石桌前,兩手將琴弦打了一個蠅頭結,迅速將琴弦從古琴的弦眼中穿過,用手帕包裹著琴弦的另一頭,輕輕地拉著。

他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用力,薛挽挽擔心琴弦會斷。

季子衿看著她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好心地告訴她:“其實他用的是手腕的巧勁,應該是在測試琴弦的鬆緊度。”

不知道過了多久,嵇無一終於扔開手帕,將琴弦的另一端拴在了雁足上。

“好了。”他拍拍手,薛挽挽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露出笑容。

嵇無一小心地彈奏了幾個音,驚訝地稱讚:“音質果然很好啊。”

“啊!謝謝你!”薛挽挽驚喜地看著發出低沉聲音的琴,臉上的喜悅怎麽也收不住。

“不過你的琴弦磨損得太厲害了,可能彈不了多久就會斷,你還是自己小心些吧!”嵇無一收拾著地上散落的宣紙說道。

“嗯!”薛挽挽用力點頭。

“無一哥,你又背著爺爺修琴,爺爺又要罵你了!”院子門邊突然探出了一個圓腦袋,之前碰到的小男孩出現在那裏。

“嵇林林,你要是敢告訴爺爺就沒人教你寫作業了。”嵇無一回身,秒變黑臉。

被叫作嵇林林的小男孩從門口蹦過來,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季子衿。

季子衿愣了一下,會意地從口袋裏掏出兩顆巧克力:“哥哥請你吃巧克力,你別把這件事告訴爺爺行不行?”

嵇林林看向嵇無一,不說話。

嵇無一沒好氣地道:“你媽媽不是跟你說了陌生人的東西不能吃嗎?”

嵇林林努了努嘴:“他們不是無一哥的朋友嗎,怎麽算是陌生人?”

說完,他接過季子衿手中的巧克力,嘴甜地說了句:“謝謝哥哥!”然後迅速溜走了。

“小鬼頭!”

嵇無一忍住笑,轉頭對薛挽挽說道:“你快帶著琴走吧,不然爺爺看見我給你修了‘聽水流音’,大概會氣得直接摔了你的琴。”

聽到嵇無一的話,薛挽挽緊張地迅速將琴收好,再次誠懇地跟嵇無一道謝,然後和季子衿一起走出了嵇家的院子。

薛挽挽迫不及待地拿著修好的琴和季子衿一起回到了自己家。已經兩天沒回家了,看到熟悉的擺設,薛挽挽一陣安心。她將琴從琴盒裏拿出來,小心地放在桌上。

“聽水流音”已經修好,剛上好的琴弦明顯可以看出和其他六根的顏色不一樣。

“流音。”她輕輕呼喚流音的名字,季子衿在旁邊好奇地看著她。

沒有得到回應,薛挽挽思索片刻,想起流音說過琴音可以幫他補充靈力。她坐下來,用近乎虔誠的態度彈了流音第一次教她的那首曲子。

絲弦的觸感不像她平時練的那種,指尖的感覺十分舒適,琴弦也沒有鋼弦的金屬音,顯得更加自然古樸。不知不覺,薛挽挽連旁邊的季子衿都看不到了,全身心地投入了曲子裏。

這首曲子她現在已經可以彈得很好了,流音能聽得到嗎?爸爸媽媽能聽得到嗎?

她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段奇遇,也許是因為爸爸媽媽的原因,所以她一直對琴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可是是流音讓她在琴音裏發現了真正的快樂,是她學琴道路上最重要的人。

流音,你不要消失,千萬不要!

直到彈完整首曲子,薛挽挽才停了下來,她沒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了。她仔細地看著琴弦,生怕漏掉一點兒有用的信息。

過了好久,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空中有一個人叫了她的名字。

“流音!”她驚喜地抬頭,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

季子衿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在四周找了一圈,臉上露出了既疑惑又驚訝的表情。

“是流音在說話。”薛挽挽看到季子衿四處看,以為他聽不到。

流音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都能聽見我講話。薛挽挽,我的靈力已經弱得連虛影都化不出來了。謝謝你找回了琴。我現在要回到琴裏去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我是來跟你告別的。謝謝你,還有你旁邊的這個男生……好啦,我時間不多了,再見。”

說完,流音的聲音就消失了。

薛挽挽和季子衿都沒有說話,突然,剛上好的“聽水流音”的琴弦“啪”的一聲斷了。

薛挽挽怔怔地看著琴,仿佛剛從夢中醒過來一般,呆滯地說道:“流音剛剛說他回到琴弦裏去了,是吧?”

“嗯,是。”季子衿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薛挽挽。

薛挽挽接過紙巾,說道:“不會有意外的,他回去了,等靈力補充好了就會再出現的。”淚水卻忍不住滾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斷裂的琴弦上。

流音,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季子衿臉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他將坐在凳子上的薛挽挽抱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薛挽挽用力地哭著,仿佛要把心裏所有的情緒都哭出來。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她也可以鬆一口氣了。找出真相的壓力、對流音的擔心,還有林曳的背叛……這些她一直壓在心裏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迅速地傾瀉出來。

還好,事情都解決了,奶奶下個星期也可以出院了。還好,她旁邊還有一個人可以讓她抱著哭。背上能夠感受到來自季子衿的安撫,薛挽挽有了一種能夠信任依靠他的感覺。

微風從客廳的窗戶吹過,透過縫隙帶起窗簾,窗外的陽光看起來十分溫暖。

窗裏,女生掛著眼淚的臉上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最輕鬆的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