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就這樣散了吧
我聽著他的聲音,心裏某個地方疼得難受。是他,是眼前的這個男人,讓我的生活變得不如從前,讓我失去了孩子。如果一切可以重新開始,我寧願沒有認識他。
那樣,我還是一個在夜總會沒心沒肺的陪酒女,用自己的青春賺取沒有廉恥的錢,來維持艱難的生活。現在,這份難以維持的艱難也沒有了!為了孩子我所受到的磨難,每一刻都是幸福的。
我的心裏滿滿都是怒意,想用力把他推開,卻換來他神經質一樣更緊的擁抱。他的眼淚流到我肩頭,涼滑一片。
“樂怡,求你了,放過自己,好嗎?”他的聲音含糊沙啞。
我想開口告訴他,就這樣吧,一切就這樣結束吧。我們永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請各自轉回到自己的軌道上。
“樂怡,你知道我舍不得離開你一分鍾,可是……你恨我就打我,發泄一下好嗎?”他在我耳邊反反複複地說著這些話。
我忽然覺得這樣的對話幼稚可笑。我打你有用嗎?我打你發泄一下能把時間拉回到幾個月以前嗎?能讓我躲開與楚毅的相遇嗎?能避免這一切的發生嗎?
他突然失蹤時,我徹夜不眠的思念,我的不知所措,我的心神不寧……一切的牽掛與溫纏綿在一刻忽然消失了。
我忽然變得冷靜,眼裏的淚水慢慢退了回去,終於鼓足了勇氣堅定地推開了何連成的胳膊。
因為品嚐過愛情,知道那是毒藥,穿腸刮骨,所以我不願意再去嚐試了。
他看著我冷靜的眼神,眼睛裏的出現了害怕和緊張。
我冷靜地在床頭翻找著,終於找到了兩張髒兮兮的空白病危通知書,一支磨禿的半截鉛筆。
我在紙上寫道:“何連成,就這樣散了吧,你回歸你的世界,我過我的生活。”
“我不同意,你不能對我這麽殘忍……”他從我手裏抓過紙撕碎,眼睛通紅地吼叫道。
我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他捧著我的臉強迫我與他對視,一字一頓地說:“我一下飛機,第一時間找到你,不是為了聽你說算了的,我不會放棄,我不允許你就這樣對我說算了吧!”他的眼睛都是悲傷,濃重得足以淹沒我,如果是幾天前,我看到他這樣直白的眼神,恐怕會馬上原諒他,然後陷進他的無度溫柔裏。
我不說話,眼神冷冷地看著他。
“我現在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你要相信,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和你站在一起,去解決去麵對。”他紅著眼睛說,眼睛裏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他的話就像刀子一下刺中我的心髒,我猛地炸毛,對他演啞劇一樣怒吼道:“你的承諾,有一個辦到了嗎?孩子被楚毅搶走時,你在幹什麽?!你說你是我的依靠,我連人都找不到,如何靠?!”
他看著我的口形,緊皺的眉頭鬆開,說:“我每天都想你,每一分鍾都在想你,你越來越重,壓在我這裏,你摸一下有多重。”他拉著我的手,放到他的心髒上。
我沒回答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他自顧自地繼續說:“我沒有電話,沒有卡沒有錢沒有護照,被扔在一家醫院裏。我每天能做的事就是想你,想你怎麽了,官司怎麽樣了。我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對你的承諾,孩子我一定會要回來的。你這樣頹廢了,瘋狂了,於事有補嗎?我會要回孩子,你相信我。”
他說完從我床前站了起來,我這才發現他身上胡亂穿著一件t恤,一條牛仔褲,上麵還有不少汙漬,完全沒有以往的一絲講究。
我木然地看著他,不悲也不喜。
雖然我在心裏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何連成的擁抱和安撫道歉,讓我從瘋狂當中冷靜了下來,更冷靜地看自己,看他。
他說的沒錯,如果我這樣子放棄了,瘋掉了,失望鬱悶厭棄生活了,那孩子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然後他轉身出去了,我聽到他和劉天在外麵低聲地對話,然後聲音越來越低,中間聽到何連成詛罵了一句“該死的!”然後就沒了聲音。
這幾天以來,我精神高度緊張,每一刻都在嚴重亢奮狀態。在情緒平複以後,聽著安靜的病房裏傳出輕微而有規律的儀器聲,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睡半醒之間,隱約聽到劉天說:“謝謝你能讓她放鬆下來,真正入睡。”
“我應該謝謝你,替我照顧她這些日子。”何連成冷聲道,說完馬上噓了一聲,然後四周沉寂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身體浮在無邊的黑暗裏,目力所及的地方有幾點光亮。我想走過去,卻怎麽努力都無法接近那些光,我迷失在黑暗裏。突然,我腳下一空,如墜萬丈懸崖,然後一身的冷汗,啊的一聲,我醒了過來。
“樂怡,別怕,有我。”溫柔的聲音響起,有人用手幫我擦額頭上的汗。
我睜開眼,看到了何連成擔心的眼睛,他焦急地看著我說:“你做惡夢了。”說著用手輕拍我的後背溫柔地說,“不要怕,不要怕。”
我轉過臉去,不再看他。他沉默了一會兒,遞過來一杯熱水說,“喝點水,嘴唇都裂了。”
我沒理會,心裏都是夢裏無邊的黑暗,想到自己的境遇,隻覺得心涼成一片。
“把身體養好,才能去申請再審,這一次我一定會想辦法把孩子留在你身邊。”何連成說著我關心的話。
“申請再審?”我無奈地苦笑,這是不可能的,再次複議如果推翻了一審和二審,那就說明前兩審裏麵有貓膩,這件事太難辦。
“你相信我,我手裏有證據,有利於你的,能讓你勝訴的證據,隻是我離開得突然,沒有及時交給你。”何連成轉到我麵前,對我說。
我死灰一樣的心慢慢有了點希望,卻又不敢相信這希望來得這麽快,它突然得讓我覺得渺茫。
他緊盯著我的眼睛說:“相信我。”
我盯著他的眼睛,想相信又不敢相信,我害怕希望之後的失望,這樣反複的感情快把我折磨瘋了。
“相信我。”他用堅定的語氣又重複一遍。
我還是不說話,卻覺得心口壓著的一口氣慢慢鬆散開去。
“如果你還是不肯信,就好好養身體,我證明給你看。”何連成露出無奈的表情,勉強拉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在醫院住了四天,不悲不喜卻慢慢平複了情緒,等到周五的時候我執意出院,何連成問我:“去幼兒園接孩子?”
我點了點頭,他去辦了出院手續,早早帶我來到幼兒園門口。
北海幼兒園的接送卡我還有一份,一進就看到了上次的老師,她和我打了個招呼說:“今天這麽早來?”
“是,兩個小寶兒一直想讓媽媽第一個來接。”何連成替我答話,見到老師在看我,他緊接著解釋,“她嗓子壞掉了,這幾天都不能講話。”
老師了然地笑了笑,回去教室裏叫孩子出來。
讓孩子就讀北海幼兒園是我的律師在我兵敗如山的時候努力爭取來的,楚毅已經得到了孩子,細節上倒沒繼續糾纏。
元元和童童撲了出來,還沒跑到我跟前,眼睛就紅了。
我蹲下身子緊緊把孩子抱在懷裏,如同失而複得的珍寶,何連成在一側看著,彎下腰說:“來,我抱一個,媽媽抱不動兩個。”
童童死死抱著我的脖子不下來,元元看看我,看看何連成,小聲說:“媽媽,我想你了,不想讓何爸爸抱。”
眼淚瞬間衝出眼眶,元元一直是個早熟懂事的孩子,從來沒有在我麵前說過這樣孩子的話,我努力壓了一下快要崩潰的情緒說:“別怕,媽媽有力氣。”
於是一手抱著一個,往外麵走。何連成扶著我,生怕一個不小心三人一齊摔倒。
這段時間以來,我體力確實有些不支,抱著他們才走出大門,就覺得胳膊酸得快要抱不住了。
“元元,何爸爸抱。”何連成伸出手說,“馬上就到車子了,要是媽媽累壞了,怎麽陪你們玩?”
元元猶豫地看著我,我輕聲說:“媽媽累不壞,媽媽抱。”
何連成無奈地去打開車門,這時一輛白色的豐田保姆車開了過來,停在我們身邊。我認得出這輛車,幾天前就是它把孩子從我家裏搶走的。
車門打開,楚毅從裏麵走出來,他看到我一怔,皺著眉說:“不是答應你周六陪孩子嗎?今天才周五。”
我還沒有說話,元元就緊緊抱著我的脖了不鬆手了,楚毅走到跟前對著孩子伸出手說:“童童,跟爸爸回家。”
童童抬起小臉,眼淚汪汪地說:“我不去,我要媽媽。我不去……”
“爸爸買了好多新玩具,回去玩玩具好不好?”楚毅無視我鐵青的臉,還在我麵前逗弄著孩子。
“楚毅,你眼瞎了?你沒看到孩子抱著媽媽不肯撒手嗎?”何連成伸手把楚毅推開。
“這是我的家事……”
“別拿這句話惡心我!還家事呢!離婚三年了,你有什麽資格說這是家事?”何連成推著楚毅往前走了幾步,我抱著孩子迅速上了車。
關上車門以後,兩個小寶兒擔心地看著外麵,過了一會兒看到何連成和楚毅一起往車子這邊走過來,童童小嘴一扁哭了出來,說:“媽媽,我不想回那個家,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不回,媽媽保證你們今天不用回那裏。”我摟著他們,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楚毅不至於虐待孩子,但是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他需要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環境。
從他們出生,我就沒有換過屋子住。雖然我一周才陪他們兩天,卻也是與孩子在最困難的時候是相濡以沫扶持著走過來的,這種感情是任何人取代不了的,也是任何物質取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