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59 卡住了

“姨媽來,不僅僅是吃一頓飯吧?”程新打破了沉默說。

現在天色並未徹底暗,一片灰蒙蒙的光線,我回頭看他,五官就像隔著一層薄霧,一時間竟覺得熟悉起來,我心裏微微有點暖。這種忽然間的感動就像是回到了從前。

“你猜出來了?”我問。

何連成一直就是個聰明人,程新辦事風格與他不很相同,但最基本的東西沒國。他能猜出姨媽來的目的,我並不奇怪。

“你們是不是想讓我去美國治療?”他問。

我點了點頭,一邊走一邊說:“這事確實還需要和你商量一下,你怎麽想的?我們都沒有要強迫你做什麽的意思。”

他抬頭蹙眉看著我說:“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怎麽辦。我一邊猶豫一邊決定,想著能夠早點想起從前,又覺得如果想起從前,是不是把現在的自己否定了,殺死了?”

他站在本身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和我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與何則林所想到的不是這個問題,我們想擔心的是程新會不會覺得想起從前,需要承擔那麽多的責任,會覺得累,會怕,所以才不想刻意記起從前。

我知道在人的潛意識當中有一個東西叫作:選擇性失憶。

就是說人會刻意忘記對自己傷害最大的記憶,而且還會偽造一段虛假睥來彌補這一段的空白,直到某一天遇到了這件事的另一個或者另幾個當事人,騙自己的謊言無法繼續下去,大腦裏才會顯示出這段記憶。

身體機能自己認為這些記憶會傷害到自己的利益,自主刪除這些傷害性的記憶。我一直以為程新一直對於想起過往沒有一點進展,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能在起作用,沒想到他害怕的是這個。

“而且,你們喜歡的都是原來的何連成,沒人在意過現在的程新。”他低聲繼續說著。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我確實不喜歡現在的何連成,我記憶裏所有的回憶都是以前那個開朗帥氣的何連成。不管遇到什麽事,他都會陽光麵對,那怕偶爾有扛不住的時候,也隻是暫時的。

“其實你也不要這麽想,不管你現在的性格怎麽樣,這都是做為何連成人生當中的一個經曆,所以你即使想起從前也不會忘記現在的這段經曆……”

“不……”他不等我說完,直接打斷了我,“你不懂,如果何連成回來了,我是不是就永遠沒有了。”

我被他的話驚住,結巴了半天才說:“不可能,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們原本就是一個人,不存在一個人回來了,另一個就沒了的情況。”

他看著我,似笑非笑,眼睛裏卻都是怒氣!

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嚴重,他以為是自己現在沒有從前記憶的程新是完整的另一個人。可是,明明他隻是何連成的一個記憶。

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我們都把事情想得簡單了。

他繼續往前走,我怔了一會兒快步追了過去。他偏頭看看我苦笑著說:“我知道,我說這些,你們也不會懂的。”

“我懂,但是我覺得你想得太偏激了。”我說。

他搖頭,繼續苦笑,固執而倔強地說:“你不懂。”

我不知道我要怎麽說服他,讓他知道他就是何連成,何連成就是他。就在我準備開口時,忽然驚悚地發現:我一直以來也是這麽認為的,我認為程新不是何連成,他是另一個全新的人!

程新沒太在意的我的臉色變化,而是繼續慢慢往前走著:“如果我真的想不起從前,而我又願意照顧寬寬和你,你們會不會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我沒想過說服他去接受治療,麵臨的是這樣的答複,頓時有點不知怎麽說了。

此時風逐漸變大,打在臉上疼得要命。

沉默,難捱的沉默。

他就走在我的右手側,給我的感覺熟悉又陌生。如果是何連成,我們應該挽起手,牽著孩子在小區裏散步吧。

“樂怡,我那天晚上和你談完以後,也找到過劉天和沈末,去問你和何連成。”他說到這裏咳了一下又說,“也就是過去的我之間的事,我很為你們的事感動,可是我又覺得要我放棄現在所有的意識,去接受一個全新的身份有點……”他沒繼續說下去。

我完全能猜出來他想說什麽。

“你別說我自私……”他猶豫著向我解釋,“我能承擔這個身體所有的責任,包括你,包括寬寬,包括何叔叔,但是我……”

我沒等他說完,就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就是想維持現在的這種狀況,不再去追問過去?!

我確實也想過要重新開始,但是過去的事情,不管是美好或是悲傷,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你要我重新開始,哪有那麽簡單!

“你就是自私!”我猛然站住,在雪地裏看著他格外明亮的眼睛說,“你就是自私,你想把那一段記憶忘記,我不想。我不想錯過孩子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分鍾,不像你懦夫一樣,隻想維護自己假裝出來的平靜。你以為維持現狀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寬寬被綁架,元元和童童被喂了迷藥,這些都無關你的痛癢吧?你有沒有想過我做為一個媽媽是怎麽樣的?”

他被我的話驚住,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如果是何連成,在我發脾氣的時候應該過來抱著我,柔聲說話或者什麽都不說,但是現在眼前的人不是他!

“你想維持現狀,那些背後搞小手段或者大手段的人會同意嗎?寬寬被綁架的事就這樣了了?誰知道那人還會不會有什麽新的舉動?還有,你以為啟動了基金以後,何氏就能夠完全運轉了嗎?還有很多很多你想不到的問題,都必須則是原來的他回來,才能解決!”我說到這裏長舒了一口氣,望著天邊說,“還有,你不能隻享受連成這個身份帶來的好處,而不去承擔他所有的記憶,包括痛苦。你想過嗎?如果你不承認自己是何連成,這筆數額巨大的基金和你一毛錢關係也沒有。”我終於說完,看著他時紅時白的臉,不想再說什麽,轉頭就走。

我回到家門口的時候,往後看了看沒有程新的影子。

他怎麽想了?被我的話嚇跑了?

如果何連成真的死了,那以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為什麽?因為我沒那個能力,我不知道是誰製造的車禍,不知道是誰在幕後操控著這一切。而現在不一樣了,他回來了,他難道不想弄清楚自己是被誰害死的?

這些年以來,一樁樁的事情,沒有一件是自然發生的。

寬寬的奶粉被下了藥,何則林抱著沒有傷害到孩子就息事寧人,同時把何蕭從何氏的核心集團裏踢出去。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但我是孩子的媽,我認為這樣不可以,我要為自己的孩子討回公道。

寬寬被綁架,元元和童童被下藥,何則林和程新,包括劉天和沈末在內,幫忙把孩子救了回來,幕後是誰現在都不知道。我要怎麽樣才能睡得著,一想到有一雙眼睛在黑暗的地方看著我,看著我的孩子,我就一身的冷汗。

如果他想維持現在的狀況,是不是現在的一切他都不追究了?

何連成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這樣!

我走進門的時候,看到客廳裏兩人談得還算愉快,笑著打了招呼以後,我去了兒童房。

三個孩子還在玩,寬寬看到我進去,咬著手指頭問了一聲:“媽媽,可以吃飯了嗎?”

“馬上就好。”我把自己的怒氣壓了下去。

十幾分鍾以後,曹姨上來叫吃飯,我給三個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帶下樓去。

程新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也在客廳坐著。

餐桌上,袁征和何則林一直在說著從前的事。我聽了幾句,從何連成幾個月的事說到了他上大學,交女朋友,相親,甚至後來的故意逆返期……

我知道他們是故意說這些,想給程新一個心理準備。我們的計劃很周全,但是真正實施起來,計劃的關鍵人物對這個完全不讚同,甚至還有嚴重抵觸情緒。我們都想到了他可能會不同意,卻沒想到這麽激烈。

程新的臉色很難看,我知道我惹怒了他。但是這樣做以後,我一點也不後悔。

因為他現在和原來的連成區別太大了,大到連自己孩子的死活都不甚關心。

送走了袁征,何則林向我點頭笑了笑。我知道他的意思,那就是和袁征談得很好,隻要說服程新,就能去國外治療了。

但是程新這邊被我搞砸了,我有點無奈的苦笑。

程新也沒什麽興致,吃完飯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何則林擔心地問:“他什麽意思?”

“他想維持現狀,不想記起從前,說如果記起了從前,程新就不存在了。”我把結果說了。

何則林皺起了眉頭,事情在我們認為最順利的時候,棘手了!他點了一支煙,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