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迷婚骨
事情終於發展到我不願意看到的這一步,就像冥冥之中有一隻手安排著這一切。我掛了電話,遲疑了不到三分鍾,馬上拎起衣服出門。路上,我給幼兒園的老師打電話,讓她幫忙把孩子送到家,然後囑咐兩人晚上乖乖鎖好門,在家等著我。
我不知道幾點能回去,把這一切安排好時我已經在趕去醫院的出租車上了。
來到醫院,一路找到何則林說的病房,一進門就看到程新被綁在床上,幾根透明的管子連在他身體上,他似乎是睡著了,表麵看來異常平靜。
何則林坐在一旁,聽到我進來抬起頭,滿眼都是紅血絲。
“叔叔。”我輕聲叫了一句。
“樂怡,你能來,我很高興,謝謝你!”他認真地說著,看了一眼床上的程新,示意我跟著他走出去。
看到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守著自己幾乎忘記一切的兒子,我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我們來到樓道,沒敢距離病房太遠,何則林認真看著我說:“在國內穩定以後,就要送到國外去治療,希望到時你能跟過去。”
“叔叔,他治愈的機率是多大?”我問。
“即使有百分之一,我也願意試試,不想他天天這樣醉生夢死,白天是一個人,晚上又是另外一個人。時間久了,不用逼他,他自己腦子裏的兩副人格就能把他自己逼瘋。”何則林說。
“那袁家那邊?”我不由擔心。
“那邊暫時不用管了,到了這一步誰也阻攔不了我。即使把整個家產搭上,我也要找回我原來的兒子。”何則林說得堅決異常。
“你願意幫他這一次嗎?”他重新認真問我。
我無處可躲,隻能點頭。何則林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他說:“這段時間你不用來回跑,我讓司機每天去接元元和童童,晚上你們就和我一起住。連成穩定還需要一段時間,你白天來陪陪他就行了,晚上不用熬夜。明天家裏的病房就會收拾好,然後咱們就搬回去。醫生和護士我都是從國外請的最好的,等一切穩定了,再去國進行第二階段治療。”
何則林把一切都想到,並且安排好了。他等的就是我的答複,我現在可以斷定,既然我不答應,他也會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下去。
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幾十年,這個老人的心智已經絕非一般人可比。他認定的事,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不管過程如何,一定會辦成。
何則林的堅決和篤定給我了莫名的信心,心裏那些狂躁不安和猶豫不決慢慢平息下來,竟然就這樣同意了他的安排。
“公司的事暫時維持就行,我知道這些年你的努力,如果不是因為連成的拖累,你經營的比現在更好。”何則林說。
“叔叔,我是希望他能完全全愈,但是又怕這一次的治療讓他陷入混亂,所以我……”
“我知道。”何則林不等我說完,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叔叔沒怪你的意思。下定這個決心,我也是猶豫過好一段時間的。最初的時候,我想的和你一樣,隻要他好好的,他是誰都沒關係。後來,我發現完全不是這樣子,他的遺忘並不徹底,每次閃現的片斷回憶讓他痛苦不堪,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了。”
何則林的猶豫我也看在眼裏,但是他比我堅決,比我下決心容易。
“後來,我就想如果我是他,我希望什麽?”何則林看著我,沉吟了一下繼續說,“應該希望能夠想到最美好的東西,那就是那些日子,還有你和孩子。”
“叔叔,謝謝你這麽快做出決定。”我說。
“應該謝的是你,我這幾天在回想從前的事,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時候我那麽反對你們在一起。如果一開始我就同意,不在乎原來的恩怨,不在乎自己那點麵子,或許一切都不是現在的樣子。”何則林說完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說的我都理解,我們每次遇到生命中的巨大變化時,當時的想法都是幾乎扛不過去,守住自己的陣地寸步不讓。但等事情過去以後,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以後,再回首去看,就會發現原來以為過不去的事,隻不過是一個小插曲。這個插曲的重要性,遠比你當時想的要少得多。
做決定是最難的,一旦做了決定,接下來的事就簡單多了。
少了糾結的事情,我們可以想辦法去解決問題。
我和何則林談完話不及三分鍾,就從聽到從病房裏傳出了東西被摔碎的聲音,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幾步跑過去推開了病房的門。
程新似乎是清醒了一些,正在奮力從那些綁帶當中掙脫出來。
看到我進去,他很驚訝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你先冷靜下來,我再告訴你原因。”我繞開腳下的玻璃碎片,伸手按了牆上的按鈴,叫護士進來把地麵打掃幹淨,重新給他換了吊瓶。
他似乎很理智,看到護士走出去,才又繼續問:“我沒有攻擊性,為什麽要給我綁上這些?”
“我想這些天過去,不管你白天裝作自己多冷靜,應該都能記得一些你喝醉後的表現。有一次,你醉酒以後給我打電話了。”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講起幾天前的事。
“哦,喝醉了以後辦出什麽事都是正常的。”他依然冷靜,看著身上的帶子說,“這個什麽時候能給我解開?”
何則林也已經走了進來,他在床頭站定,看著程新說:“你飲酒過度,導致胃粘膜發炎,需要住院治療。這些綁帶,是因為你喝醉以後破壞力太大,你記得你從入院到現在砸了多少東西了嗎?”
程新皺起眉,眼睛裏有什麽東西閃過,他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不記得。”
“等你好了,自然就會鬆開,我是你爸,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放心。”何則林說完,拍了拍程新的手背。
程新似乎放鬆了下來,躺在床上忽然轉了一下眼睛又問:“她呢?為什麽來?”
“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們隻欠一場婚禮,所以她來了……”
“我不想聽你解釋,我想聽她自己的回答。”程新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何則林的話,直直盯著我問。
我覺得他的眼神裏有什麽東西,一時卻又捕捉不住。
他幾乎是用一種粗暴的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
病房裏安靜極了,隻有輸液瓶一下一下滴水的聲音。
我清了一下嗓子,也同樣看著他的眼睛,用把自己全部豁出去的決心說:“我曾經和你說過事情的過程,在你身份未被證實之前。我是你失憶和整容之前的未婚妻,在婚禮當天發生車禍,才有了現在這一係列的事。”
“那現在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你來做什麽?”他又問。
我幾乎被他一下子噎住,深吸了一口氣:“我來,是為了讓你想起從前,找回從前的你。”
“也就是說,現在的我,你接受不了?!”他幾乎是篤定地說,眼睛裏快要冒出火來。
我要怎麽說,我真的不是接受不了,而是覺得需要時間。
“怎麽不說話了?現在的我,是不是你討厭的?”他又問。
“連成,你不要這麽說話,樂怡一個人帶孩子也很不容易的……”
“她帶的孩子是和前夫生的,我的孩子不是一直由你帶著的嗎!”他再次打斷何則林的話,而且語氣蠻橫無理。
我被程新一步一步逼到無處可退的角落,我站起來往他跟前走了兩步,盯著他說:“和我在一起的你,不是這個樣子。雖然我想說,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在意,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而現在這種情況,這樣的話我說不出來。我不在乎外表變成什麽樣,我隻在乎內子裏你還是不是何連成。他不會這樣和我說話,他不會把自己受到的磨難算到我身上。不過……”我說到這裏,已經說不下去。
這樣反複的折磨還要多久?我究竟要多堅定才能維持這段感情?
“我來目的很簡單,我心裏還有你,想幫你想起從前,那些我們共同的回憶。現在我不知道你記得起多少,但是你在那天給我打電話的晚上,你說過你想我……我相信,何連成還在,你也不是現在表現出來的樣子。”說完,我在房間裏呆不下去,快步走了出去。
何則林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在抽煙的安全通道找到我,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說:“他原來不是這樣子的,都是因為受了刺激才變得這麽偏激易怒的。”
“叔叔,我都知道,所以我會配合下去,直到他想起從前。”我已經擦幹了眼睛,重新對著何則林笑道。
其實我現在的選擇就是在賭,如果他真的記起從前,我們能夠回到從前,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樣子;如果他想不起來,至少我也努力過了;最怕提他想起來了,但同時又有程新的性格,那我要怎麽辦?
人格分裂這個詞在我腦子裏猛地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