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十九世如昔 一朝忘塵
當所有的碎片組合成一卷，最初的記憶終於在腦海裏連成一線。
一世浮沉，一世說不清的感情，一世無奈的生離死別，最終歸於桃花樹下兩兩相望相望不言而喻的笑容。
蒼狼乏力的睜開雙眼，隻覺得臉上一片冰涼。
想起身，卻又覺得渾身無力，越是掙紮越是氣喘不止。
“我勸你別白費力氣。”略帶輕浮的聲音飄來，繼而，一張明明長得很是正經八百卻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八百人的臉出現在上方，他伸手，將眼前的無力的人扶住。
“我要找他！梓遠，放手！！”蒼狼的聲音堅決如鐵，奮力掙紮想要擺脫眼前人的鉗製。
名叫梓遠的男子聽罷倒真也不再勉強，反而撒手一放，冷笑道：“去找他？你能去得了？別忘了你自己的起誓！”
話說到這，蒼狼竟真的停止了動作，手無力的垂下，房間裏霎時一片寂靜。
半晌，蒼狼調整好情緒，抬頭時已經恢複了一片幽深卻堅決的眼眸。
“梓遠，你是不是要給我解釋下，究竟發生了什麽？”蒼狼低沉的聲音帶著若有若無的壓迫感，空氣一陣緊縮。
那梓遠倒是不怕，閑適的理了理身上的白衣，又彈了彈煙管，悠然道：“你以為我沒事跑你這破船屋來幹什麽，自然是要給你個清楚。”
一切的起因，不過是個俗套的情字，隻是雖然俗套，卻終究無人幸免。
蒼狼當年彌留之際隻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活下去”，另一句是：“忘川擺渡，我會等你。”
死後的蒼狼，為了這句誓言，竟真的死也不入輪回，大鬧黃泉，還很不講理的把孟憑的所有湯扔到了忘川裏。
也是那時，不打不相識的認識了這個傳說中的孟婆——其實是個把自己裹在黑袍子裏裝老女人的一肚子壞水青年，孟梓遠。
不過蒼狼能真的留在黃泉擺渡，倒真也虧了梓遠的幫忙，這孟梓遠在黃泉地府號稱第一魔王，哪個都不想招惹上他，免得日後雞飛狗跳沒好日子過，就是這一番軟磨硬泡，竟是將事情辦下。
隻是，陰差陽錯間，又或者是天命注定，結果竟誰也沒有料到。
當時梓遠在蒼狼麵前擺了一碗湯，嚴肅的說：“做了忘川擺渡人，便是入了黃泉這的戶籍，意思就是你已經不可能再入天道輪回，不能在世為人，你可有想清楚？”
“不用想，我答應過寒卿，我會等他。”蒼狼麵不改色，堅決一如往昔。
“可是，還有——喂！！你聽我說完！！！————”
那幾乎是地府所有鬼差第一次見到氣急敗壞的孟梓遠大人，然而幾乎氣得跳腳的孟梓遠依舊沒能阻止眼前人一派瀟灑毫不猶豫的把一碗湯喝了一幹二淨。
喝過湯的蒼狼，跌倒在地，身體從裏到外傳來著劇烈的痛楚，他知道，從人到鬼的轉變總是吃些苦頭，意識模糊的最後，隻聽一聲歎息。
孟梓遠看著已經昏死的人，勉強撫著身邊的樹，才沒倒下。
蒼狼遺落了最重要的信息——————你可知這湯喝下去，你很可能會忘箭往，雖然有解除的辦法，但是，誰都不知道如何做，至少，地府沒人知道，而且，我不能幫你。”
你可以留在忘川上擺渡等待寒卿，可是代價如果是你會忘記寒卿，你又會如何？
如果你聽到這句話，你還會那麽義無反顧的喝下那碗不能回頭的湯麽？
可是，孟梓遠看著跌落在地上碎成幾瓣的碗，呢喃道：一切都已經枉然。
後來，寒卿真的來了，孟梓遠在寒卿去找蒼狼之前便攔住了他，把一切據實相告。然而聽罷，寒卿卻淡然的笑了，隻說：“如果你告訴他，他一樣會喝下這碗湯，他一諾千金，從不反悔，更何況，他絕不會相信自己會忘了我。”
隻不過，人的力量終究不抵天命。
蒼狼真的忘了，他隻是記得要等一個人，卻真的忘了要等誰。
寒卿問孟梓遠自己能不能也留在地府，然而孟梓遠卻無奈的搖了搖頭。
雖然他在地府裏人人懼怕三分，但終究不是主事，上次破例是閻王欠他個人情，這一回，卻毫無辦法。
寒卿得知後愴然的問：“那麽，我是不是一定要墜入輪回，是不是一定要喝孟婆湯，是不是，真的喝下去，我就會完全忘記？甚至連誓言都忘記的一絲不剩？”
孟梓遠有些啞然，隻能點了點頭，不過爾後突然說，或者，你要不要賭一把？
賭一把。
人生也不過一場豪賭。
孟梓遠心裏愧疚蒼狼的事情，便答應幫助寒卿————每次的孟婆湯，孟梓遠都百倍的稀釋，這樣既可以瞞過功力淺薄的守井鬼差，又能保住寒卿前世的記憶，隻是百倍的稀釋是最大的極限，那也就意味著————百世以後，如果寒卿還沒找到能恢複蒼狼記憶的辦法，那麽隨著每一次積攢下的孟婆湯，他也會一樣，忘記前塵。
一世一世的過往，而自己無論如何暗示，蒼狼的記憶依舊毫無起色。
寒卿甚至看到蒼狼眼中一絲不耐與反感。
一百次的忘川相遇，仍是換不回記憶的一絲一毫。但少含的那口孟婆湯，卻讓他一直記得那個在等他的人。
蒼狼獨自等待，卻忘了在等誰。
寒卿守著記憶，卻換不回這個誓言要等自己的人。
百世之間，每次的那一口孟婆湯，一點一滴的消磨著寒卿的記憶。他也逐漸發現，有些小事情，他開始記得模糊，甚至遺忘。
所以他總是要跑到三生石去一遍一遍的看輪回往事，每看一遍，就痛苦一次，然仍舊義無反顧。
他也隻是不想忘記。
然而上天卻真的給他們開了個玩笑，尋回記憶的辦法是血血相容，而當這一層製約終於意外解除時，寒卿的時間，卻走到了盡頭。
百世輪回，千年流轉，又一次，擦肩而過。
忘川河，千年舍，
人麵不識徒奈何。
孟梓遠抬起頭，一臉的愧疚。
“蒼狼，對不起。”
蒼狼聽完，身子幾乎失去所有的力氣，但仍是撤出一個笑容，道：“並不怪你……”
孟梓遠聽到這句“並不怪你”，竟是突然一百八十的翻臉，愧疚一掃而光，接著道：“行，你不怪我就好，那，那什麽，其實也不是就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恩！”
蒼狼壓根沒來得及對兩麵三刀的孟梓遠唾棄，一聽有轉機，暗淡的眼眸又閃起一絲希冀，急切的追問著：“有什麽辦法？？”
孟梓遠起身道：“剛為你們這苦命鴛鴦爭取到的的特權，允許你重返人世，咳，先別兩眼放光！！你別想再如輪回，”孟梓遠喘了口氣繼續道：“十八年後，你可以重返浮華凡世，去找寒卿，不過，會有什麽結果，沒人知道。”
“什麽意思？”蒼狼疑惑。
“就是……”孟梓遠聲音有些無奈：“這次沒有任何的製約，也不會說你做到什麽就能找回寒卿的前世記憶，但是你要知道，你不在輪回之內，也不可能永遠留在人世，三千世界你不見得能找到他，找了了人也不一定就能喚回記憶，所以你們未來究竟怎樣，都是變數。”
話說完，蒼狼歎了口氣，竟是默默不語。
孟梓遠看著狀況連忙道：“我發誓這次我說全了，沒漏下！”
蒼狼聽罷，板起臉道：“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再拉了什麽，我保證會到人世散播孟婆真麵目。”
孟梓遠卻不惱怒，竟一臉自戀道：“那麽我的風華要名滿三界了麽，哈哈哈……“
蒼狼頭頂爆了三根青筋……
此後十八年，蒼狼依舊在忘川上來回擺渡。
孟梓遠在橋上裹著黑袍子看著那個一臉淡然的人，心裏有些莫名酸楚。
他知道，其實蒼狼早就迫不及待。
即便接下來的一切很可能什麽都不能改變。
十八年最後的一晚，孟梓遠抱著從閻王那偷來的酒去船上找蒼狼。
隻見蒼狼已經脫xia灰色袍子，換了一身玄色直裾，臉上隱瞞一掃而空，英氣逼人。
兩人喝了最後一杯酒後，蒼狼終究是決然的跨步離開了黃泉。
走的時候蒼狼拍了拍孟梓遠的肩膀，說：“不是定數，是事在人為。”
孟梓遠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難得的露出個真心的笑容。
蒼狼，寒卿，即便是懲罰，千年百世也足夠了，這一次，希望你們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