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來學校找她,瑞秋總是托門房說了不見。
終於周末晚上回學校的路上被他逮到,站在學校門口的陰影裏,一出來反倒嚇了瑞秋一跳,認出他的麵孔,還是掙紮著他得手,往後退。
“你來做什麽?”
“我做錯什麽了?你要這麽懲罰我?”
“你太太呢,不用陪麽?”瑞秋忍著憤怒和羞恥,竭力用平靜的口吻問他。
傅先生放開了手,往後站了一步,他看瑞秋沒有走的意思,對她解釋“我是在父母之命下結的婚,但她是個好太太。”他點一根煙,好像是對自己說。看著瑞秋蓄滿眼眶的淚水順著臉頰安靜的留下來,他忍不住抱她,被她一把推開,用了好大力。
“聽我說,瑞秋。我是真的愛你,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他從沒說過他愛她,這是第一次。
“不用你安慰我。”
“我可以離婚。”
“我不需要你離婚,那是你的事。”瑞秋冷冷地說,傅先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那你要什麽瑞秋?為什麽拒我於千裏之外?”
瑞秋恨他耍她,欺騙她,她知道就算從開始便知道有一個傅太太,她也忍不住會跟他在一起。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早就想說,我也以為自己是成年人,你隻是個孩子,但你生病了,我忍不住去看你,每天回去我都告訴自己明天不能再來了。但我想見到你,我控製不了自己。瑞秋,請你體諒我情不自禁!”
瑞秋還是徑直走進宿舍樓裏,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但傅先生也沒有攔著著她,頭一次,她站在窗口望向樓下,他沒有走,車子遠遠地停在街對麵,看得見司機在裏麵抽煙,一明一暗的火光,傅先生站在門口望著宿舍樓,瑞秋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他從來都不知道哪個窗口是她的房間。
就這樣過了許久,她看著傅先生上了車子,開遠了。
瑞秋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這一份淒苦的戀情咬噬著她,但她卻決不能、也不願擺脫這份感情,她這樣躺著,等待天亮。
爭吵過後的第二天晚上,傅先生下了班並沒有回家,叫司機去公寓。他需要一個人靜靜,他知道早晚有這一天,隻是沒想到是這樣突如其來,想起他太太,她完全是個舊式女人,對於自己隻有忠實和服從,雖然昨天同瑞秋說過和她離婚,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隻要離開他,她的世界就完全毀了,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他不忍心。
瑞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一本小說,聽到傅先生開門的聲音。
傅先生走過去,用力攬住她,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瑞秋靠在他的懷裏,痛哭著,一切的悲哀痛苦似乎都發泄完了。她抬起了頭,輕輕地對他說:“我們去吃飯,吃西餐。”
他們這樣不管不顧,末日似的過了平靜悠長的時光。冬天過去了,春天終於有了點樣子。傅先生帶著瑞秋去踏春,郊外的草地冒出星星點點的綠色,去公園劃船,曬會正午的太陽就帶不住圍巾了。瑞秋從不提起傅太太和他的孩子,傅先生於是自己也避免談起。
四月都快過去了,傅先生一天晚飯後和瑞秋站在陽台上看黃昏日落,他端詳她手裏握著咖啡的側影,夕陽給罩上了金燦燦的神光,忽然發覺她瘦了,從過了新年瑞秋經常熬夜看功課,與他相聚的時候也短了,有時周末約她到公寓來,大晚上也是在客廳開著等背英文,他來與她親熱,她會冷著臉別過身去,有時也哄他幾句。
傅先生想著,是為了他太太那件事,以前她對他是尊敬的,迷戀的,從沒有拒絕他得時候,在他身邊永遠是快樂活潑的,瑞秋變了,她不再喜歡笑,也不喜歡說話,她失去了往日那種欣喜和愉快。但他卻不好挑破這其中緣由。
天色漸漸黑了,傅先生靠過去,握住瑞秋的手,說:“你瘦了,瑞秋,不要那麽辛苦。”
瑞秋看著遠處的街景,臉上的笑容看著憔悴,對他說“我要辛苦,我一定要讓自己勇敢起來,不然我以後還是要在這家裏看別人的臉色生活,做不得主。”
“你父親又為難你了麽?瑞秋,如果是生活方麵的事,你可以跟我說,讓我來替你解決。”
瑞秋轉過頭來看他,說:“我不要你來幫我,為什麽生活上的事情要你來幫我,難道我一輩子要靠男人嗎?先是父親,然後是丈夫?不!我現在連人家的妻子都不算!你要拿錢來限製我嗎?我是你的情婦嗎?你看錯人了。”
傅先生放開她的手,因為氣憤兩隻手握緊了拳頭怒視著她;“你這麽說對我不公平,瑞秋!你想我怎麽樣呢?”
“你放心,我不是要你離婚。”瑞秋又恢複了平常的口吻:“不要生氣了,晚上還是要冷,進屋吧。”
兩個人走回客廳,瑞秋吧百葉門關好,轉身進了屋,傅先生平下氣來,也向屋裏跟去,對頭碰上瑞秋正拿著行李包出來。
“你要去哪?”
“我要回學校去了,這段時間學業很忙,就要大考了,你不要來找我。”瑞秋看了看他,突然撲到他懷裏。
傅先生隻當她還在為剛才不愉快的話題難過,歎了口氣,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瑞秋堅持不要他送,自己叫了一輛黃包車走了,傅先生一個人站在街口等黃包車,他不想一個人上樓麵對空空的房間,準備回家睡覺。早春的風一吹,還是冰冷刺骨,胸口有一塊格外涼,低頭一看,才發現剛剛瑞秋哭濕了他得襯衫,她哭了,他剛剛卻沒有發現。
三個星期過去了,瑞秋沒有打來一通電話給傅先生,他不好總去問邵秦,終於忍不住還是開車來到學校找她,不想惹她生氣,隻看一眼便走也好。
門房進去替他喊人,過了一會兒上次接待他的嬤嬤出來了,傅先生隻當是來告訴他不見人的。
“先生,宋小姐已經考到香港去讀大學了,很久沒來學校了。”
“什麽?她已經動身了嗎?”
“那倒不知道,您去宋府上看看吧。”
傅先生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原來這幾個月她是早就計劃好的,瞞著他去香港讀書,居然沒有透露一點信息,她決定放棄他了!
“謝謝您。”
“不客氣,您慢走。”
傅先生渾身被憤怒和驚訝燒的沸騰,他隻當她是他得小女孩,從沒想過她這樣剛硬的一麵,他氣急了還知道無法去宋府上作怪,讓司機開到洋行去,找邵秦!
“邵先生今天請了假。”值班的秘書這樣告訴傅先生。
“他說做什麽了麽?”秘書奇怪傅先生氣急敗壞的口吻,心想平時邵先生也不是按時按點上班的人,很少老實在辦公室坐一天,今天是怎麽了?為了這個生氣?
“聽他無意提起好像是送什麽人去了,並不清楚。”
柳媽提著瑞秋的行李站在老爺身後,三哥哥摟著瑞秋的肩膀,父親穿著一身新西裝,瑞秋知道這是為了送她特意換的衣服,一路上嘴裏叮嚀囑咐的都是些舊話,為了克製自己感情,隻好擺出一副凶巴巴的麵孔,倒是柳媽在一旁替他哭了痛快,太太身體抱恙說是碼頭風大沒有來。
“伯父放心,我托的朋友在香港那邊港口等著,一下船就會見到人的。哎呀,柳媽倒是不要哭了啊。”三哥哥一麵說著話,接過柳媽手裏的行李。
“父親,我走了。”
“恩。”
“柳媽不要哭,放假回來看您的。我走了。”
柳媽用袖口擦幹眼淚,點點頭,又囑咐了幾句。
船要開了,三哥哥把瑞秋送上船,特意囑咐同艙的混血女孩多照顧瑞秋,女孩看到三哥哥英俊的臉連連答應。
“三哥哥,你上岸吧。”
“好妹妹,記得多給我寫信。”三少爺又笑了笑,給她放好行李“我走了。”
“嗯。”
汽笛聲終於響起來了,船離了港灣,同艙的女孩叫瑞秋一同去甲板上看,她們倆站在擠滿了甲板的人群裏,女孩熱烈的跟岸上的人喊話揮手,瑞秋看著海麵上的煙霧漸漸散去了,有幾隻海鳥在船附近來回蕩著。
傅先生趕到碼頭時,那些海鳥都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