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害 人 不 淺

害人不淺

一句“明成不在”,程誌君失聲痛哭。

他低低垂著頭,避開了光,避開了我們的視線,一派黯影籠罩,竟使那麵目模糊,仿佛陷入時光暗流之中,逆流而上,追溯那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

他的嗓音很輕很輕,好像怕驚擾了記憶中的那個人,“我和明成是好兄弟,最好最好的兄弟,比有血緣關係的還要親,不分彼此。我們先是同在一個機關幼兒園,而後,同在一個小學、初中、高中,最後,同在一個大學,二十年不分離,去哪兒我們都在一塊,同吃同睡同玩同闖禍,但闖禍受罰,總是他一個人扛,方姨以為他調皮,沒少教訓他。”

“如果不是明成想讀國防科大,我是絕對不會進去的。國防科大的寒暑假期間,我們照例下基層連隊鍛煉。我是大一寒假出的事,當時我們國防生和基層連隊的兵發生衝突,混戰中,我為明成,被人踹傷,送去醫院治療。等我傷好,醫生告訴我,我這輩子不可能做父親。”

“明成怕我想不開,寸步不離地照顧我,整宿整宿陪我聊天聊地聊人生。出院前的一天,同病房的人出院,病房裏隻剩下我和他。晚上,我們同睡一床,暢談人生理想。聊著聊著,我睡了過去,可我睡得不熟,感覺嘴唇總有點不對勁,於是,我迷迷糊糊又醒了。這次,我是嚇醒的,他……明成他……親我……”

事情過去那麽久了,他提起的時候,雙頰還能浮出濃濃紅暈,是戀愛中的人才有的神態,不顯老的俊秀容貌,從我這角度看去,十足像個女子,大概二十多年前,他更……

不由得,我仔細端詳手裏的合照。

是了,的確是的,二十多年前的他,隻能用“漂亮”二字形容,男性的麵貌特征不是很明顯,是個俊麗大姑娘。

假使我和可青能夠無視血緣相親相愛,那為什麽夏明成和程誌君不可以?

情感的發生,不受血緣、性別、倫理道德的羈絆,它存在於兩個人的心裏,斬不斷,割不開,碾不碎,其他不相幹的人又能奈我何。

“我嚇呆,眼睛睜開,又連忙閉上裝睡,可他還是曉得我醒了,嚇得停在我嘴上,半句話不敢說。過一會,他支支吾吾,說不小心碰到的,還要起身。我扯住了他,不讓他走,他做出這樣的事情,我怎麽可以讓他一走了之。我說:我不討厭。”

他的笑聲又輕又柔,是義無反顧的傾訴,是一朝吐盡這麽多年胸臆中不足為外人道的紛亂情愫,“明成他這個人別扭得要死,我明明說了不討厭,他卻和我發脾氣,沉了臉推我。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於是,我使了勁地哄他、求他,像以前那樣。我說: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不該睡著的,睜開眼,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這麽一來,明成反倒樂了,說明天出院,帶我去拍照片。”

“第二天出院,我們還有一整天的假可以用。明成借來相機,找來一輛單車,搭著我,去公園拍照。他說這些照片隻送給我一個人,遺失不補,然後,他把底片全燒了,一張不留。”說到此處,他癡癡發笑,“明成做事就是那麽絕,不留給我一點兒餘地,而我竟心甘情願。真蠢,蠢透了。”

那愛怨交織的癡笑聲中,我不禁重新審視手裏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如他所說,應該是在公園,爸爸不是背手稍息站姿,就是坐石頭望天姿勢,再有就是和程誌君的合照,照片裏的爸爸一如既往地英姿挺拔,但看似尋常的姿態背後,表情卻是耐人尋味,尤以與程誌君的合照為最。

之前我不明就裏,隻看作一般照片,這會兒,聽程誌君的回憶,我再看手裏的照片,倒像是兩個男人的定情結婚照。

“大二上學期,發生了一件大事。隔壁連隊班級的兩個同學在實驗室,有不正當行為,被管理處教官撞見,全校通報批評,嚴肅處分,其中一個被勒令退學。明成和我說,我們之間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校期間,無論是不是單獨相處,都必須距離一步之遠。明成喜歡部隊生活,我不會成為他的絆腳石,他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學期末的時候,明成認識了一個女人……”,忽而,程誌君頓住了,抬眼,怨恨地望著我,俊秀陰柔的臉龐變得猙獰扭曲,“她是木偶劇團的演員。隻因為她是個女人,明成選了她;因為我是個男人,我永遠隻能是他最好的兄弟。明成說,我們不可以再那樣,那樣是不對的,他要過正常的生活。”

他漸漸低了頭,有一種撕心裂肺的哭音自他喉嚨深處冒出,“由他開始的事情,到最後,他竟然說,不可以再那樣。既然明知‘不可以’,還不如不開始,那就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啊,他這樣,我怎麽還能和他做兄弟?!夏明成,你這個混蛋!大混蛋!”

程誌君失控哭罵,二哥將他扶至沙發,遞送紙巾。

安撫程誌君的間隙,二哥暗遞了眼波瞄我,做唇形,無聲說:“混蛋丫頭,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一樣的可惡。”

我看得真切,問心有愧,自然不敢與他對視,忙轉了臉,看向別處。

程誌君的情感如奔湧的暗河,不見天光,卻在地下深處生生不息,恣意漫延,不加約束,“假如我是個女人,我還能生個孩子,要挾他負責,可惜,我與他同是男兒身,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了。我沒有辦法想通,我傷害不了他,我就傷害自己,我割腕自殺,被送去醫院搶救。”

“他沒有來看我,等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我才知道他退學了。為了避開我,他竟然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跟著那個木偶劇團女演員去南方。他這麽絕,我死纏著又有什麽意思,就這樣吧。”

原來……

爸爸退學是因為這個……

他死了還要被奶奶恨大半輩子……

最後,報應到我的身上。

一時之間,我真是百味陳雜了,說不清心裏的痛是為了什麽。

“我畢業,經人介紹,認識了藝霏。她想找個**,我想找個人結婚,就這樣,我們結婚了。我身體不好,於是,我寫信給明成,告訴他,我結婚了,他欠了我,要他回來還債。婚禮前一天,他到了。我說:你如果能給我一個孩子,咱們就算倆清。”

“這件事,藝霏開始是不同意的,但見過明成一麵,她立刻改了主意。我曉得,她對明成一見鍾情……”

程誌君剛起了一個頭,馬上,袁藝霏反應非常強烈,被可青捂住的嘴,“嗚嗚”聲不停。

垂著頭,掩住自己表情,程誌君嗬嗬笑,“既然要說,索性說個夠,藝霏,你怕什麽,我憋好多年了,透透氣吧。”

他不管她如何反應,徑自說下去,“明成那麽好,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他,藝霏喜歡他,我一點不奇怪,但有一點,我絕不接受,那就是再次從我眼皮子底下搶走明成,和他做長久夫妻。”

“方姨來的那天,明成告訴我,藝霏想跟他走,願意什麽都不要。我發火,給了他一拳,問他到底怎麽想的,不能這也招惹,那也招惹,成心要人死。明成不怕我的拳頭,被我打,反而笑嘻嘻地親我,他說,他不會再傷兄弟情,一次足夠。”

“後麵,方姨撞破的事情發生,我才知道,藝霏完全是豁出去了,她想跟著明成走。明成沒理她,半夜,悄無聲息走了。沒多久,藝霏懷孕,生下可青。我想疼愛這個孩子的,他畢竟是明成還給我的債……”

下意識,我看向可青,正巧,他也望向我,我拍拍他的肩頭,給予支持,免得程誌君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再次傷了可青。

可青表麵看來無所謂,其實他最在乎不過啊……

程誌君的聲音異常煎熬,備受痛苦折磨,“但是,抱歉,我做不到,我疼愛不了這個孩子,我沒有那個感情,因為,一個夏明成,已經完全耗幹淨我心裏那點情、那點愛,我再也沒有辦法了……對……對不起……”

他沒有具體說“對不起”誰,但是,我們全都聽明白了。

淚水在可青眼眶裏打轉,他的唇抿得緊緊的,可是絕不發出一個字音,頑強地與什麽對抗著,隱忍而堅韌。

“至於藝霏……她大概和我一樣……嗬嗬,夏明成,害人不淺。你們想知道的,我說完了,把照片還給我。”說完,一直垂頭的程誌君,抬起頭,他紅著眼,問我要照片。

我將照片送去,程誌君雙手接過,然後,安心按在胸口,嘴裏喃喃的不外乎是我爸爸夏明成的名字。

陳年舊事大白,我覺得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除了招人嫌,還是招人嫌,相看生厭。

不如,走。

“可青、二哥,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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