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啊——不要——”
從噩夢中驚醒,林默白猛然坐起,緊接著粗重的喘氣聲就漾在空氣裏,她禁不住縮了縮身子。
“默白,你沒事吧?”
無助的心在靜寂之中幾近崩潰時,周詩情關切的聲音淺淺地漾入了林默白的耳朵裏,瞬間就驅逐了她大半的恐慌。
她默然吸了吸氣,伸手抹一下額頭上的汗,而後才看向衛生間的方向,對著探出半個身子的周詩情笑笑,盡量輕描淡寫地道:“沒事,就做了個噩夢而已。”
周詩情仍蹙著眉,一臉的不放心:“真的嗎?”
這幾日,林默白幾乎每天都會被噩夢驚醒,無論是晚上還是午後。若隻是偶爾的噩夢,周詩情還可以嬉笑著,幾句就清除了她的恐懼,可當夢魘日日夜夜纏繞,林默白的笑容越來越僵硬,而她所能做的,也隻是最簡單的口頭關心。
“真的沒事呢。”看到周詩情略為緊張的神情,林默白又將嘴角往上拉了拉,“現在幾點了啊?”
“四點五十三分。”走到了自己的書桌前,周詩情看一眼手機,答道。
“那食堂差不多開飯了,走吧,我們打飯去。”言畢,她掀開被子起身,一邊佯作輕鬆道,“肚子好餓呢,今天特別想吃薑蔥雞。”
“加個湯吧。”明知道林默白是在克製著自己的抑鬱情緒,周詩情也沒有拆穿,隻換了另一種關心方式,一邊在手機上編輯著短信,一邊笑著說,“我請客,食堂最近的烏雞蟲草湯特別好喝。”
“好啊。”林默白也不拒絕,卻不知道周詩情正在給何晴空通風報信。
——默白又做噩夢了。
何晴空看著手機屏幕上簡單的一句話,神情忽地凝重起來,隨即,腦子不能自控地想起那一夜,想起他向林默白坦白自己早已知道丁智柚一事時,林默白悲痛欲絕的哭號,以及那一句句歉意滿滿的自責。
心忽地又是一窒,他連忙深呼吸。
而後,他才回複周詩情,說:我知道了,麻煩你好好照顧她。我今晚……
文字編輯至此,他的手指忽然就頓住了動作,緊接著,拇指落在刪除鍵上,按了兩下後,他又繼續編輯起來:我明天再過去看看她。
句號落下,短信發送出去,緊接著,何晴空在手機通訊錄上翻出了陸宴祺的號碼。
他不想林默白永遠停留在那段過去中,不想她沉淪在自責和悲傷裏,永不超生。可是,解鈴還須係鈴人,即便他能給予她無盡的關懷與愛意,她的心也始終不能釋懷,因為他不是係鈴人,他無法解開那個“結”。
但,或許陸宴祺可以。
如此想著,他的手機已經打通了陸宴祺的號碼,而聽著“嘟——嘟——”的等待音時,他忽然就想起數日前的那場爭執。於是,下一刻,電話接通時,他不禁有些緊張別扭起來,想要說的話也統統忘得幹淨。
“晴空?”於是,先開口的便成了陸宴祺,隻聽見他的語氣有些訝異,隨即便又迅速森冷下去,“有事嗎?”
“嗯,是的,我……”何晴空也沒有半分磨蹭,“我有事找你。有時間一起吃飯嗎?”
“哦?”那廂的陸宴祺有些疑惑,不僅是爭執後他的主動邀約,還有他此時委婉的語氣,但還未來得及細問,旁邊已有人在喚他,於是他隻能匆忙地回複何晴空,“我現在有點事在忙,要不晚點吃消夜?”
“這樣也好,那……”
“先不說了,我得忙了。”
何晴空正想約定消夜的時間,就聽見那廂又有人在喊著陸宴祺,隨之陸宴祺急切丟下一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聽著手機裏連續不斷的忙音,何晴空有些無奈,本想再次撥通陸宴祺的號碼,但想到他那麽忙,又怕是會打擾到他,最後便隻發了條短信過去,約定他:那今晚九點在你們學校外麵的燒烤店,不見不散。
信息發送出去後,何晴空輕吐了一口氣。
因想到數日前偶遇時候的爭執,以及上一次為了林默白而約他見麵,之後不歡而散的場景,何晴空忍不住就輕蹙了眉頭,仿佛預見到今晚的見麵也逃不過“不歡而散”四個字。
但,心還是有所希冀,期待陸宴祺能聽從說服,也期待他能答應與林默白握手言和。
然而,任憑期待再美好,也不過是個人一廂情願的想象。而想象,並沒有必須要與現實一致的義務。
因此,在何晴空與陸宴祺見麵之後,在他談起林默白時,陸宴祺的臉色霎時就黑沉了下去,隨即,他更是森冷著聲音強調道:“晴空,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再在我麵前提起這個人,我不想再說下一次。還有,如果你約我出來是敘舊談心什麽的,我很歡迎,但你是要談論林默白的話,抱歉,我沒興趣。”
聞言,何晴空也皺了眉頭,隨即看向一旁被陸宴祺叫來的施絮君,本想暗示她為自己為林默白說句話,但她那一臉冷淡的模樣,仿佛默認著自己是支持陸宴祺的。
於是,何晴空隻能悄然歎氣,再次看向陸宴祺。
“宴祺,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激動?”雖然此時的氣氛很僵,但何晴空卻不想就此放棄勸說。
“我激動?”陸宴祺啞然,隨即更是冷笑般地輕哼了一聲。
“你確實是激動了,每一次麵對小白,或者隻是談到她,你就先激動起來,根本不聽別人勸說。所以,能不能請你冷靜一次,至少這一次讓我們好好地冷靜地談一談?”
“我說了,沒什麽好談的,我也沒興趣。”
“宴祺……”眼見陸宴祺起身要走,何晴空連忙拉住他,“那件事都過去那麽久了,你為什麽就不能冷靜下來,設身處地地為小白想一想?為什麽就不能放下過去,忘記那些不愉快?你這樣一直盲目地指責小白,又能怎樣?那時候的她,也不過是個小女生,就算是現身了,那又能怎樣?就算是你在現場,也未必能救下柚柚啊,何況是她,說不定最後的結果可能是她和柚柚都……”
“何晴空!”聽著他的辯解,陸宴祺的腦子裏就不停地想象著當時丁智柚絕望驚恐的表情,隨之,他禁不住甩開了何晴空的手,怒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說什麽你都相信?你腦子哪兒去了?”
於他而言,所有的辯解,都是林默白的狡辯。
哪怕此時在絮絮叨叨的人並不是林默白,但已經在心裏先入為主地判定了林默白的過錯,所以便也順理成章地認為所有的言辭都是她在何晴空麵前的狡辯之詞。
揣測落下後,他更是衝口而出,罵起林默白:“該死的!是上次我們警告她警告得不夠明確嗎?”
“警告?”
何晴空準確地抓住了重點詞,腦子裏再重溫一遍陸宴祺的對白後,從“上次”二字中聯想到丁爺爺壽宴那晚,蹲在小公園門口處哭得撕心裂肺的林默白。
下一秒,心揪地疼了起來,於是他按捺不住,上前抓住了陸宴祺的衣領,嚴峻著臉色,吼道:“你們到底對她做什麽了?”
從未想到過謙謙君子何晴空會朝著自己擺出這一副凶狠模樣,陸宴祺一怔,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而同樣怔愣住的,還有施絮君,隻見她圓睜著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錯愕。
“何晴空,你這話夠關心她的……”半晌之後,陸宴祺才反應過來,隨之,冷冷一笑後,他憤然甩開了何晴空的手,回以高分貝的怒吼,“怎麽就不是她對我們做了什麽呢?”
“小白是不可能會對你們做什麽!”何晴空抬眼,眸子裏的火焰依舊濃烈。
“何晴空!不是誰都跟你一樣笨,至少林默白不是!她一直在利用你的心軟!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你這個笨蛋!她隻是想博取你的可憐,想掩飾自己是殺人凶手!像她這樣的人,早該去死了!”聽著何晴空維護林默白的話語,陸宴祺禁不住咆哮起來,此刻,蜷成拳的雙手青筋暴漲,而對林默白的恨又多了幾分。
“陸宴祺!”他一而再地詆毀,令何晴空愈加氣惱起來。
於是,衝動之下,他揮手,一拳落在了陸宴祺臉上時,咆哮也緊隨著凝固了空氣噴薄而出:“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害死柚柚的不是小白,她更不是什麽殺人凶手!相反,你這種盲目指責的行為才是小人的行為!因為你隻是悔恨在事故發生時自己不在現場,你隻是因為無法救助柚柚而將所有的悔恨強加在小白身上,你一直利用對小白的恨來逃避自己!所以,陸宴祺,你才是最軟弱的那一個!”
失態又失控的何晴空,仿佛已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
無論是挨了一拳的陸宴祺還是一旁已經呆住久久無法反應的施絮君,都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何晴空,仿佛是在打量眼前的人是否是假冒品。
震驚已經蓋過了臉上的痛感。
緊接著,從震驚裏反應過來之後,陸宴祺意欲反駁何晴空的指責,但張口之際卻無法反駁。
於是,啞然了數秒,惱羞成怒的陸宴祺漸漸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痛意,更因此按捺不住地質問起來:“何晴空,你竟然為了她打我……你與林默白到底是什麽關係?”
麵對他的質問,何晴空仰頭,篤定道:“我喜歡小白,可以嗎?”
一句話冷卻了空氣,陸宴祺張口結舌地愣在了原地,似乎方才何晴空承認喜歡林默白的措辭隻是他的幻聽。
自始至終一直旁觀的施絮君更是十分震驚,猛然睜著眼睛盯著何晴空,宛若是在努力地想從他臉上找出與玩笑有關的情緒。
但,最終,她的凝視裏隻有何晴空篤定嚴肅的神情,於是,雙手情難自控地緊握成拳,低垂下的目光之中也滿盛著比從前更深更濃的怨恨。
從前搶走了與她最要好的丁智柚,如今她又搶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他。
念想著,此時此刻,施絮君隻想要林默白消失。
如果林默白從來都沒存在過,那麽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不會離開,最喜歡的男生也會愛上自己。
02
“默白?默白!”
靜默中,周詩情的呼喚回**在宿舍裏,雖然分貝漸高,但卻得不到應有的回應。
於是,她莫名地轉過頭,卻看到林默白正挺直了脊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動不動的,死氣沉沉的樣子令人禁不住擔憂起來。
見此,周詩情連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後,輕輕搭了一下她的肩,麵露不安地再次喚道:“默白?”
“啊?”
從落在肩膀上的輕淺力道中晃過神來,林默白微微地偏過頭看向周詩情,眼睛裏來不及驅除掩蓋的無窮無盡的悲傷與絕望卻被盡數納入周詩情的眼中。
周詩情的心一怔,有些慌亂無措,竟呆呆立在了原地。
直至林默白完全清醒了過來,眨巴著的眼睛裏已經褪去了所有的情緒,神情裏隻剩下疑惑時,周詩情才跟著回過神來。
隨即,在林默白想問些什麽時,她已經伸手過去,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裏。
此時此刻,心中有千言萬語,但情緒卻哽在喉嚨邊,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這段日子以來,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林默白的不妥,頻繁的噩夢,永遠的心不在焉,總盤踞在眸子中的悲傷與絕望,這一切已經奪去了她的笑容,哪怕是強顏歡笑都不再出現在她臉上。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憔悴的她,就如秋葉般令人不能自控地覺得心疼。
即使陪伴在她身邊,卻依舊覺得無能為力,所能給予的,似乎也隻有這簡單的一個擁抱。
周詩情胡思亂想著,鼻子不住就泛起了酸意。
緊接著,空氣中漾起了林默白疑惑的問話:“詩情,怎麽了?”
“默白,我……”周詩情下意識地想說些煽情的關懷話語,但舌頭卻打了結。於是,她吸了吸氣,放開了她,一邊在腦子裏快速找尋起片刻前呼喚她的主要目的。
“嗯?”見她欲言又止,林默白歪了歪腦袋,一臉洗耳恭聽的樣子。
“對了,我們……我們兩個人的畫稿都被教授退回來重畫了!”經過一番努力的搜尋,周詩情終於想起片刻前班長的電話,神情裏不禁泛起一陣懊惱,“剛才班長給我電話,讓我們去她宿舍拿畫稿,上麵有教授的評語,下個星期必須重新再交一次。”
“這樣啊……”林默白聞言,眉心微蹙,語氣雖然匿著一絲困擾,但這結果早已在她的預料之中,因這段時間的失魂落魄,自己根本就沒能畫出滿意的畫作,又何談能過閱畫無數的教授的那一關呢。
“沒關係,全班似乎有一半的同學都被退稿了,你的話,肯定是因為教授對你的要求高罷了。”見林默白露出困惑神色,周詩情立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我沒這麽脆弱。”極為勉強地笑了笑,林默白起身,一邊道,“走吧,我們一起去班長宿舍拿畫稿。”
可,她才起身,正想要換鞋,周詩情就推著她往床梯方向走:“你還是上床休息一下吧。你自己看看你的臉色有多差,我怕你出門嚇到別人呢。畫稿我幫你拿回來就是,你專心睡覺就好。”
林默白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就拒絕道:“我沒事……”
周詩情白了她一眼:“別婆婆媽媽,就這樣說定了。你上床去休息,我出門去拿畫稿。”
話落,她轉身,隨便換了雙鞋子,便出了宿舍。
看著她關門離開,林默白長出了一口氣,攀爬在床梯上手腳一步步撤下。雙腳落地後,她重新坐到了書桌前,眼睛不經意地掃過桌子上的鏡子時,那蒼白的臉色也微微驚嚇到了自己。隨即,歎息後,她左手疲憊地按住了太陽穴,右手一抬,拉開抽屜,拿出了白色藥瓶。
自從與何晴空重逢之後,她與陸宴祺、施絮君的接觸也多了許多。然而,四個人之間的聯係,卻沒有令她有重獲從前密友的欣喜,反而讓她再次陷入失去了丁智柚之後的悲傷裏。她每天都會做噩夢,偶爾夢見披頭散發的如魑魅般的丁智柚咆哮著要向她索命,偶爾又會夢見當年意外的現場,夢見丁智柚充滿怨恨與絕望的眼神。
或許,她的病已經複發了,可即使她依賴起藥物,卻還是未能從夢魘中逃離出來。
想著,她的頭再次劇烈地痛了起來,眼前似乎又出現著如鬼魅般張牙舞爪的丁智柚,驚恐之下,她的呼吸愈加急促,心跳也愈加快速。
緊接著,林默白慌慌張張地打開藥瓶,將一顆顆的藥倒在手裏後,急忙就著冷水服下。
痛感在藥效慢慢發揮作用後得以舒緩,靜謐之中,她蹙著眉閉著眼,以手托著腦袋,小心翼翼地平緩著呼吸和心跳。
每一次服食藥物,林默白都要支開周詩情,或是主動避開她。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卻不知道,周詩情已經意外中見過幾次她服食藥物的情景,包括這一次。
此時此刻,在宿舍房門旁邊的小窗口,將林默白服食藥物的一整個過程盡收眼中後,周詩情正咬著牙抿緊著雙唇,臉上難掩心痛擔憂。
之所以自動請纓幫林默白取回畫稿,一方麵她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而另一方麵,她卻是故意要試探林默白。
幾次看見她瞞著自己偷食藥物,周詩情早已經起了疑心,隻是問過一兩次她都假說是維生素,她也不好揭穿,畢竟她也擔心太過衝動的言語會使林默白推開自己,尤其是現在這種特別敏感的時刻,她無法把握可以詢問的尺度。
何況,她的身邊,就隻有自己這麽個閨密,周詩情不忍心因為揭穿而傷害她。
哪怕隻是假裝,隻是激將法,她不願意,因為她擔心從不坦明心中情感的林默白會就此放棄這段友情。
念想之間,周詩情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
緊接著,轉身緩步離開的同時,她也撥通了何晴空的手機號碼:“何晴空,我有事跟你說,你現在身邊有人嗎?方便不?”
因為緊張林默白,就連基本的禮貌都未能顧及,她直接就喚了何晴空的全名。
此時,何晴空正在宿舍裏練習畫畫,聽到周詩情緊張的聲音,他兀地就皺了眉。隨之,瞟了一眼室友們,他默然起身,拿著電話就出了宿舍。
“喂,周同學,是我,我現在身邊沒人,你有什麽事找我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是跟小白有關的嗎?”
“嗯,是關於默白的。”周詩情吸了一口氣,又環顧一下四周,而後才繼續道,“剛剛我看到默白在吃藥,又是所謂的維生素。這是這個星期我看到的第五次了,每次她都故意支開我,或者自己躲到一旁偷偷吃,這不可能是維生素那麽簡單!”
“吃藥?”何晴空聞言,眉間的褶皺更緊湊了,“那你有沒有偷偷看一下是什麽藥?”
“看不到,她藏得很深。”周詩情再次歎氣,“但我猜,這大概是類似鎮靜劑之類的藥物,因為我每次看到她吃藥前都很痛苦,而且對藥物的依賴性似乎很強。”
“鎮靜劑……我知道了。”
“何晴空,你知道什麽?是不是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關於默白,到底……到底她為什麽會這樣?”
“我……小白她……”
“我也是默白的朋友,我真的很擔心她!何晴空,我希望你能坦白一些,我希望我也能幫到她!默白她以前是不是經曆過了什麽事情?你坦白告訴我好嗎?現在我一無所知,真的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繼續痛苦下去,什麽都做不了!”出於關心和在意,周詩情禁不住激動了起來,分貝也不能自控地提高了幾度,而後,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才深呼吸,將音量調低,說,“而且,直覺告訴我,默白的情況比我們想象中的都要嚴重,之前她已經頻頻做噩夢了,精神也恍惚得很,若是再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恐怕……”
“她現在怎樣了?”聽著周詩情顫抖著的聲音,何晴空愈加擔心起來,雙手不住就蜷成拳,緊緊握著。
“看樣子,她現在已經好些了。”想著吃完藥物後就緩下了苦痛神情的林默白,周詩情說道,“何晴空,我需要知道全部實情,畢竟,我是她的好朋友,也是目前唯一能在第一時間照顧到她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何晴空歎息一聲,抬頭看向陰沉著的天,“小白確實有過很痛苦的經曆。四年前,小白卷進了一件凶殺案中,據說警察是在一個廢墟場中發現小白,還有一具女生……屍體,那……那是我們共同的好友,更是小白從小到大親如姐妹的摯友……”
03
密布在天空的烏雲,宛若乘著一陣冷風,統統擁擠進心髒,於是,原本就狹小的心髒,瞬間就膨脹著冰冷的陰鬱,密不透風,連呼吸都困難。就在這樣陰森的冰寒裏,周詩情的眼眸中卻投射出與之相反的熊熊火光,令人膽戰心驚。
是在連連深呼吸了幾次,她才從何晴空那漫長又沉重的敘述中脫身出來。
然而,眼中的烈火卻未有半分消泯,下一秒,她便用那顫抖的聲音,怒吼道:“何晴空,你這渾蛋!默白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視而不見坐以待斃!難怪……難怪她會變成現在這樣子!何晴空,你不是喜歡她嗎?你說啊,她被這麽折磨著,你到底又為她做過什麽?你所做的,就是企圖讓你的‘青梅’和‘竹馬’改變心意,重新接受默白嗎?憑什麽要默白委曲求全?”
“你冷靜一點……”
“冷靜?何晴空,你就是太冷靜了,所以默白才會如此痛苦!你能冷靜,我可不能,看著默白這痛不欲生的樣子,我怎麽冷靜得下!還有,何晴空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守護好默白?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怎樣才能讓默白走出過去走出陰影的?”
話落,周詩情不等何晴空回複,直接掛了電話。
一想到這幾天林默白的狀況,周詩情的心裏不禁交織著疼痛與惱怒。尤其是,想起那個夜晚陸宴祺對林默白的指控,那一股惱怒頓時就愈加濃烈。
仿佛一腔怒火無處安放,而偏偏怒火之中,陸宴祺的那張臉越來越清晰。
於是,咬牙切齒的周詩情立即動用了她那所向披靡的人際網絡,迅速查找起陸宴祺的信息。
僅僅幾分鍾後,朋友就把陸宴祺整個背景信息發了過來,也幸虧他長得一副好麵相,搜尋起來才那麽容易,別說F大的男生眾多,但帥哥還真沒幾個。
看著手機裏朋友發過來的陸宴祺的照片,周詩情的美眸裏頃刻間就透出一抹算計的冷光。
這口氣,即使林默白忍得下去,她周詩情也吞咽不了。
……
醞釀了整整一個上午,滂沱的大雨姍姍而來,在周詩情離開女生宿舍後,便迷蒙了整個學校。
等周詩情來到計算機樓時,徒步雨中整整十分鍾的她已經渾身濕透了。但,宛若一點也不在意滿身的雨水似的,隻見她左右張望著,徑自就走進了其中一間教室。
彼時,下午第一節課下課鈴正響後不久,教學樓裏已經熙熙攘攘,也有學生看著濕淋淋的周詩情小聲指點著。
可,周詩情視若無睹,隻徑自朝著人群中的陸宴祺走去。
陸宴祺本是趴在桌子上準備休息一番,但才閉上眼睛,就聽見周遭傳來的嘩然議論。隨之,他好奇地抬起頭來,下一秒,臉色青白狼狽不堪的周詩情就映入了他的眸子裏。
已經有過兩麵之緣,所以陸宴祺看著周詩情,當下便覺得有些熟悉。
但,他還未從記憶裏找尋出與眼前人有關的畫麵,周詩情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可憐兮兮地哭了起來。
“親愛的,你為什麽不要我?嗚嗚……我對你這般好,明明……前段日子我們還一起開開心心去約會,一起去看電影,你還跟我說……你會愛我一輩子的!嗚嗚……為什麽突然就不要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嗚嗚……你跟我說,我改就是了,你別不要我,別跟我分手,好不好?好不好?嗚嗚……”
瞬間,周詩情哀怨的請求便漫在教室裏,止住了那些議論,也震驚了陸宴祺。
愣了好半晌,陸宴祺才憑借意識,胡亂揮去了腦子裏大片的空白:“你……你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
“宴祺,你怎麽可以那樣說,你怎麽可以說不認識我?你好狠啊,愛我時說盡甜言蜜語,不愛我了就一腳把我踹開,還說不認識我!我……我明白了,是怕被她知道是嗎?是怕被你的新歡知道對嗎?你這個始亂終棄的家夥,你踐踏我的感情,玩厭我了就立馬把我甩了,我都因為你變成這樣了,你連看我一眼都不肯,你竟然還說不認識我!嗚嗚,我打死你這個貪新忘舊的家夥,我打死你……”
話還未說完,周詩情已經一下一下用力地往陸宴祺的背和臉打下去。
而對這一幕,始終莫名不解的陸宴祺也隻是抬著手,一邊抵擋防衛一邊大聲吼著認錯人之類的話,絲毫不敢做出傷害女生的事情來。
身旁的同學全都嘩然地看著這場鬧劇,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勸架,就連講台上的教授也隻是叉著腰一聲不吭地旁觀著,更不用說聞聲而好奇跑來圍觀的其他班級的同學。
因周詩情傷心的哭號聲和憔悴不堪的麵容,眾人憐憫心起,紛紛以一種“人不可貌相”的眼神鄙夷起陸宴祺,一致將矛頭指向他,甚至,有些正氣凜然的同學還站在了周詩情這邊憤慨地跟著斥責他。
“沒想到計算機係第一帥哥也是個斯文敗類!”
“陸宴祺你也太惡心了吧,平常對女生還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原來私底下是這樣的!”
“這下計算機係也火了一把了!”
……
周遭的議論聲愈演愈烈,終於,陸宴祺忍無可忍地抓住周詩情的手,大聲吼道:“我說了我不認識你了,你瘋夠了沒有?”
看著惱怒不已的陸宴祺,周詩情的心閃爍著得意。
緊接著,她繼續佯作悲痛的樣子,甚至變本加厲地大聲號哭:“我瘋?我就是被你害成這樣的!是你逼瘋我的!陸宴祺,你這個負心漢,我跟你沒完!大家可別被他的外表騙了,嗚嗚……”
“你……”陸宴祺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女生就是故意來陷害他的,即使他並不認識她,印象中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可這壞他名聲的意圖太過於明顯了,他再這樣跟她攪和下去,也隻是落得一個“始亂終棄”的罵名罷了。
於是,陸宴祺深呼吸後,一把抓住女生,在眾多圍觀者強烈的指責聲中,強硬地將她帶離了這個是非地。
直至將她帶到角落裏,陸宴祺才鬆了手,冷聲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樣陷我於不義?”
見四下無人,周詩情伸手一抹,拭去了臉上的雨水,莞爾輕笑道:“怎麽?親愛的,你真的忘了我了嗎?我可是你的寶貝啊,你當初愛我愛得生不如死,怎麽一下子就翻臉不認人啦?”
“瘋女人!你有病是吧?”陸宴祺氣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或許是她臉上的水跡被抹掉了,許是路過的冷風清晰了記憶,他的腦子裏忽然就閃過某個畫麵,畫麵裏,眼前的女生先是站在林默白的身邊,後來又與自己爭吵過幾句。想著,他眼眸一緊,不住打量起眼前的她,問道:“你……你是那晚在林默白身邊的那個女生?”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這還真是……”周詩情挑挑眉,露出不屑的眼神說道,“恥辱啊!”
“你……是林默白讓你來報複我的吧?”
“默白才不像你這般小人心腸!”一提起林默白,周詩情的火氣又直線上升起來,“你甚至沒有資格叫出‘林默白’這三個字!”
鄙夷的眼神拋了過去,陸宴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我不稀罕!”
周詩情斜著眼看他:“你這模樣,還真像我以前養的一隻烏龜!”
“你是在罵我‘王八’嗎?”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陸宴祺咬牙切齒地瞪著周詩情。
“咦?原來你聽得出我在罵你的啊。”
“你……”
“怎樣?被人指責陷害的滋味好受嗎?哈哈,看你這發青的臉色,我就一臉爽啊!”周詩情毫無形象地大聲笑出來,可下一刻卻又怒視著陸宴祺,一字一詞強調道,“我告訴你,默白可背負罵名長達四年多,你那一下根本算不了什麽!”
“林默白跟你說了什麽?”提及“四年”,陸宴祺立即就想到丁智柚,於是雙手不禁緊握成拳,連聲音都緊繃了起來,低吼,“你跟我談什麽四年前的事,你懂什麽!”
“我不懂,那你呢?”周詩情回以同樣的吼叫,“你了解真相嗎?你當時在案發現場嗎?你有好好問過默白嗎?你隻是一味地把所有的錯都怪罪在她的身上!”
“我有!”陸宴祺目露冷光,咆哮著一步步逼近周詩情,“我問過她,可你知道她怎麽說,她一句‘我忘了’,就把一切都推得一幹二淨!當年,是她要求留下來學習的,是她讓柚柚那麽晚才回家的!很多同學都可以作證,要不是她們那麽晚才離開學校,怎麽會發生那種事?”
“你……”被逼至牆角,周詩情一把推開了他,又氣又急地大吼,“你渾蛋!”
“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悲痛一發不可收拾,陸宴祺還在繼續,“如果不是她選擇往廢墟場去,難道柚柚會傻傻地自己跑去那裏被殺嗎?”
“所以……就憑這一點,你把所有的錯都安在默白身上?”
“這一點,已經足夠了!”
“哈哈……”
“你笑什麽?”
在悲痛欲絕的時候,周詩情的笑聲格格不入地闖入了他的世界裏,叫他心裏的怨恨禁不住升了幾度,就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足以將她吞噬。
但,在他充斥著戾氣的怒視之下,周詩情卻仰著頭,依舊莞爾笑著。
“我笑什麽?當然是笑你這個懦夫啊!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一個弱質纖纖的女生身上,陸宴祺,你根本就是個懦夫!”
“你罵夠沒有?”
“沒有!依你這樣的邏輯,我還想問問,當時默白要留下來學習,你們的好朋友要留下來陪她,你怎麽就那麽放心地離開啊?當默白和那女生遇到危險時,你又在哪兒呢?在打球?在吃飯?還是優哉遊哉地窩在家裏看電視啊?”
“你……”陸宴祺一時語塞,回想起何晴空那晚的控訴,陷入了沉思中。
“我說錯了嗎?懦夫!”周詩情蔑視地瞥了他一眼,把心中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完畢後,並不想再做逗留,於是冷酷地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凝滯的空氣中似乎因周詩情方才的一番質問而擠滿了迷茫,讓身處其中的陸宴祺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那時候,他在做什麽?
04
晚上,屋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而林默白正被周詩情拉著一起看電影。
電腦屏幕上是一部很久以前的老電影《喜劇之王》,可,半個鍾頭過去了,周星馳搞笑的天分卻沒有讓林默白展露半點笑意。
她的腦子裏擠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麵,在小公園裏擁抱著她的何晴空,在“秘密基地”外憤怒指責自己的陸宴祺與施絮君,還有在夢裏如鬼魅般的丁智柚。
許是胡思亂想得太過了,她的頭便隱隱作痛起來,可周詩情正坐在她身旁,她不好表現出什麽,隻能暗自深呼吸。
忽然間,手機鈴聲響起。
周詩情看一眼手機屏幕,便抓過手機,走出了陽台。
見此,林默白連忙快步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快速地翻出藥瓶後,倒出藥物,往嘴裏一甩,隨後就著旁邊的冷水將藥吞了下去。
然後,回頭看向陽台時,周詩情正好轉身過來。
林默白輕輕地喘了一口氣,她以為周詩情看不見,但她隻是迅速地轉過身假裝沒看到而已。
隨之,正當林默白準備坐回原位,繼續佯作認真地看電影時,周詩情卻朝著她說:“默白,上次那學長又來了,現在正捧著玫瑰花在宿舍大門外等我呢,你快去幫我解決他啊!”
“啊?”提起那學長,林默白愣了愣,“他不是消失好長時間了嗎?”
“誰知道啊!”周詩情一臉的苦惱,“都怪你,我不管,你幫我解決。”
言畢,她直接就將林默白推出了宿舍。關門的那一刻,她的臉上立即就淺露笑意,更迅速給何晴空發去信息——
“搞定。”
於是,等林默白蹙著眉揣著煩惱來到宿舍區門口時,她才發現,自己是被周詩情“算計”了。
隻是,想逃卻已經來不及,何晴空已經伸手拉住了她。
憑著手上的溫度,她的腦子裏頓時就想起前幾天晚上在他懷裏崩潰的一幕,於是,下意識地,手就掙紮了起來,甩掉了他的束縛。
“小白,我們能聊聊嗎?”像是怕她會轉身離開,何晴空立刻挽留道。
“抱歉,我覺得我們沒什麽好聊的。”林默白別過臉,避開著對視。
此時此刻,她的腦子裏充斥著那一晚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那些滿載著承諾的關心,溫暖得幾欲要灼傷心髒。
是承諾,就是美好。
是關心,就是溫馨。
可是,即使那樣確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溫柔和在意,林默白卻一而再地否定,甚至覺得,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憐憫,隻是心善的他見不得她傷心的樣子,所以衝動地給予了關愛。
在純粹的友情裏,當一方對另一方的關懷起了眷戀,當眷戀伴隨著依賴越來越接近愛慕,那麽,總有一方要受傷。
林默白不想受傷,不想任自己的愛慕在他隻與憐憫有關的友情裏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在何晴空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迅速壓抑下自己感情的她連忙搶話道:“晴空,我很感激這段時間裏你的照顧,但我覺得,分開了四年,我們都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了,我並不想再繼續跟你做朋友,也請你不要再對我那麽好了。”
“為什麽?”何晴空直白地道出疑惑。
“因為……”
林默白語結,她根本就道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逃跑的念頭驟然而起。
緊接著,他笨拙的告白就這樣衝口而出:“小白,我……我喜歡你!”
聞言,林默白的心一驚,莫名的雀躍稍縱即逝後,她更加篤定何晴空是在可憐自己。因此,她冷漠地甩開了他的手,拒絕道:“我不需要憐憫!”
話落,不等何晴空反應,林默白已經跑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時,周詩情還在看電影,而滿心擠滿愁悶的林默白卻已經忘了控訴她的“算計”,失魂落魄地坐到了自己的書桌前。
早在她進門時,周詩情就已經將目光移到她身上了。
隨即,意識到林默白的不妥,她連忙湊上來,問道:“默白,你沒事吧?”
林默白有些恍惚,並未作答,隻搖了搖頭。
“是不是何晴空跟你說了什麽啊?”
“他跟我告白了……”
回答落下之後,林默白才恍惚回過神來,一臉羞澀與慌張,還未來得及更改答案,周詩情已經驚呼了起來。
“這是好事啊!何晴空終於開竅了!哈哈!”
“呃……”
“你幹嗎一臉憂愁啊?你不喜歡他嗎?”
“我……”林默白抿了抿唇,話題已經深入,無法就此退出,於是她便坦白,“我覺得他隻是在可憐我。”
聞言,周詩情一愣,直接就拋了一記白眼過去。
林默白也不想繼續再深入話題,麵對周詩情的白眼,她隻是無所謂地笑笑:“不說了,我洗澡睡覺了。”
看著林默白起身收拾衣服,周詩情歎氣,轉身走回自己的位子。
但,隻走了兩步,她又歎氣,緊接著回身站到了林默白跟前,提醒道:“我覺得何晴空不是在可憐你,是你在挑剔他的感情。默白,我希望你幸福,作為你們兩個愛情裏的旁觀者,或許我看到的會比你更清楚,何晴空他付出的,遠比你想象的多。”
提醒的話說完,周詩情兀自回到了電腦前。
她本是不想插手林默白的感情之事,但到底還是忍不住想要推她一把,因為,她覺得,林默白距離幸福隻差一步了。
可是,對於林默白而言,周詩情的一番話並沒有讓她清晰了這份感情。
相反,她更煩惱了,因為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愛慕在周詩情的提醒裏,突然又瘋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