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易濁* 48 他的時間,在回憶裏,停滯不前

噩夢中的顧濁眉眼緊皺。若隱若現的夢境中,又浮現出媽媽脆弱惆悵的美目。以前,總是笑意盈盈的媽媽,後來總是暗自神傷,偷偷哭泣的她,最後,躺在病榻上,瘦骨嶙峋的媽媽。一幕幕,清晰地刻在他腦海裏。永遠揮之不去。

陰暗潮濕的房間裏,孤孤單單的一扇窗子嵌進陳舊破爛的牆壁裏。屋外明亮的光線透射不進絲毫,灰暗,臭氣熏天。他被一個長得奇形怪狀,麵容扭曲的男人,用槍抵著脆脆的腦袋。眼角流不幹的淚,和屁股底下,褲襠裏,殘存了好幾天的大小便。那時的他,看不見太陽和月亮,分不清晝夜,隻記得,他一直在哆嗦。

屋的另一頭,那樣刺眼的,究竟是什麽呢?

是脆弱不堪一擊的媽媽,手無縛雞之力的媽媽。她像屍體一樣橫陳在一眾形色色的男人身下,不堪入目的姿態,她被那些麵目扭曲到極致的壞人不停侮辱著。卻,自始自終,睜著大大的,清涼的美目。猶如懸掛在天上,空洞的月亮,那樣的寒若冰霜。

滿屋子的烏煙瘴氣,壞人的淫笑,戲謔,喘氣,他的哆哆嗦嗦,目眥欲裂,他嘶啞的哭泣,媽媽不發一言,茫然空洞的眼,殘破的身體。。。。

這些,一幕幕,如炮烙之刑,一點一滴的刻進他的靈魂裏。永生永世不息。

後來,這些不堪和悲傷,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媽媽的眼神裏,再也沒有溫暖,那裏,空空如也,隻剩下冰涼和空洞。

前塵往事,曆曆在目。後來,痛苦日日夜夜糾纏他不止一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媽媽淒厲的笑,悲涼的聲音,她說,“死,不是解除痛苦的方法,它是一種原罪。”媽媽,一天一天的耗,終於,在某天,生命耗盡。她臨終前的笑容,是那樣的安詳。

他呢?

那些冰涼的日子那樣漫長,沒有盡頭。悲傷一望無際。他幾乎要忘記了。那麽些年,他是數怎樣的孤獨,踏著怎樣慘痛的回憶,披荊斬棘,一點一點熬過來的。

有些人的傷口是在時間中慢慢痊愈。有些人的傷口卻是在時間中慢慢腐爛,如他。這些年,他痊愈的隻是外表,有一種傷,它深入骨髓,在你看不見的地方肆虐。

他有時會想,可不可以就這樣,讓他在沒人知道的世界裏,被時間跑向虛無。

仇恨的負擔太重,他漸漸地力不從心。可是,回憶不停歇,一直在鞭笞著他,走上這條不歸路。

他的時間,從那一年,那一天,陷入回憶裏,停滯不前。

陳清水見他睡容漸漸安定。還是那樣無助可憐兮兮的表情,就像一個找不到孩子的媽媽。一味的恐慌,痛哭流涕。

這時候,他必定是脆弱的吧。

也許,越是內心脆弱的人,平日裏越是裝出一副淡漠冰冷的神情。不易近人,這樣才不會被輕易傷害。這不過是逃避。有人說,逃避有兩種,把有目的的逃避叫做飛翔,把沒目的的逃避叫做漂浮。

在陳清水看來,顧濁兩種皆是。也許,因為心無形,所以已經留下的傷痕是無法治愈的。

可是,顧濁,傷不是要你去忍耐的東西,痛是要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