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三章 赦封降將

待趙桓來到會同館時,卻正好看到一個氣宇軒昂身形高大的年輕人,正摧眉折腰低聲下氣,向著幾個青衣小吏求告道:“幾位大人,房裏又沒有炭火,也沒有洗浴的物什,被褥咱們是帶了不少,不過下人們還沒有,也勞煩幾位尋齊。”

那幾個吏員也知道這折家上下既然到得館中,想必朝廷並不會薄待,隻是想到對方投降金人,心裏就頗為不齒。

各人當下都冷著臉道:“別叫咱們大人,當不起。”

又有人道:“看看,人家畢竟是綿衣玉食的大家公子,其餘的大人還沒有什麽話說,折大公子就嫌東嫌西了。”

“畢竟是金狗的賞賜多點。”

“可不是,隻是咱們若是用了金狗的東西,將來怎麽到地下去見祖宗?”

有人說的不解氣,竟提手往自己臉上猛然一打,“啪”的一響過後,便即罵道:“哪來的厭物!”

折彥文氣的臉色慘白,卻偏生是自家理虧,無可辯駁。

當下隻是卑躬屈節,又欲陪好話讓這些大爺做事,卻有一個女子自內院疾衝出來,一把握住折彥文的手,怒道:“大哥,他們懂什麽。父親投降又不是你的主張,你幹嗎這麽低聲下氣的!”

折彥文急道:“你懂什麽,快些進去。”

那女子一張瓜子臉氣的慘白,雙眼波光隱現,緊抓著折彥文的手又道:“和這些狗才有什麽好說的,沒有火盆也凍不死人,不要求他們!”

又挺胸揚臉,想向著那些冷笑著的吏員們再說些什麽,卻隻覺得又無話可說,隻得頓一頓腳,就要拉折彥文進去。

折彥文也知道事情不諧,隻得歎一口氣,打算陪著這強脾氣的妹妹先進房。好生哄過了,再來求這些吏員。

他兄妹二人轉身入內,那些小吏最是刁滑可惡,就是頂頭上司也頂撞得,哪裏顧忌這失勢的折家,當下冷言冷語接著嘲諷,而更有甚者,看那衝出來的姑娘生的不錯。竟是風言風語,出口調戲。

聽著那折家女子一路腳跺的山響去了,費倫覺得不象,便向趙桓請示道:“陛下,這鬧地太不成話,臣去管一下。”

趙桓搖頭道:“不必,他們也是心憤折可求,這才如此。”

他悠然又道:“這點小折辱算得什麽,總不能做了錯事,一點兒教訓沒有。朕雖不好做什麽。但公道自在人心。”

他又要扶立折家。善待折可求,一麵對折家被辱視若無睹,費倫隻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眼前這個皇帝,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

其實趙桓處理折家的事,隻是帝王權術不得不如此耳。折家降而再歸宋,可以示做標杆,以吸引後來者。那些投降金人的漢將漢軍雖然並不頂用,到底是人多。比如偽齊,嶽飛韓世忠各部與偽齊對攻十餘年,才最終打跨了敵人主力,能分化敵人,縱是不屑用這些降將降兵。也好過給敵人使用。

這一套辦法,古人拘泥君臣國家大義,縱是明白其中利弊也很少能實施,唯有唐太宗才能對降將蕃將信之不疑,終成大業。

而趙桓內心,其實對折可求殊無好感,此人受些小小折辱也算不得什麽。

他們一行人魚貫而入,一眾小官吏員看是費倫來到,早嚇的躲到一邊。哪有人敢上前查問。

到得折家所居的廂房門前,兀自聽到折彥文在勸慰適才那女子,趙桓聽得那女子吵吵嚷嚷,一邊慫恿其兄請纓上陣,以複折家光彩,不覺微微一笑。

其實折家是折家,而折可求是折可求,隻是折可求做了幾年家主,其子女便都視自己為折家正朔,人心如此,並不足怪。

費倫站到門前,幹咳兩聲,門內爭吵聲戛然而止,片刻過後,滿臉尷尬之色的折彥文打開房門,見是費倫來到,卻是一怔。

當下楞頭楞腦的道:“費將軍,怎麽是你?”

說完又知道不對,此時怎能得罪這手眼通天地人物,當下又在臉上擠出笑容,向費倫道:“費將軍有心,想必是看咱們居處如何,一切都好,真是有心。”

他邊說邊將費倫往房內讓,屋內諸多行李尚未打開,局促的很,折彥文臉紅過耳,隻道:“太過簡慢,想奉茶也不能得。”

折家大小十餘口居住在幾間大房內,其餘仆役另行安置,這一間廂房是折可求所居,尚算軒敞,隻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尚未整理好,確實淩亂。

費倫並不在意,隻是趙桓就跟在他身後,他卻不敢太過逾越,一麵側著身子行走,一麵笑道:“貴府上下人口眾多,初來乍到,有什麽不妥的隻管和我說,隻要能辦到的在下一定盡力。”

他這話原也是客套,不提防適才那出去吵鬧的年輕女子卻又上前,盯著費倫雙眼,問道:“費大將軍,這會同館說是招待官員,我折家上下也並不是囚犯,怎麽那些小官小吏,看咱們就象罪囚一般。”

“哦?竟有此事。”費倫適才就看的真切,心中清楚的很。皇帝不管,他自然也不會多事,隻得打哈哈道:“這些人勢利眼慣了,折大人尚未有任用,所以有些輕忽也是難免,一會我出去了,自然會訓斥的。”

那女子還要再說,卻被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的折可求斥道:“月秀,你一個女孩子家懂得什麽,不要多事。”

見那折月秀雙眼紅紅地退下,折可求心中長歎口氣,暗道:“落難鳳凰不如雞,這孩子還是太倔。”

臉上卻是帶出笑意,向著費倫道:“將軍有心,小犬小女無知,將軍不必理會。在下是待罪之身,隻盼將軍能向陛下轉奏陳辭,就是感激不盡。”

他到底曾經是三州鎮將,一方霸主,此時雖然卸任落難,氣度風範仍然從容,隱然可見當年威風。

“折大人請說,末將見陛下時,一定轉奏便是。”

“罪臣當年事是大錯特錯,不必提了。王師到豐州城下,猶自首鼠兩端,更是大罪。陛下詔書上說赦臣地罪,其實罪臣並不敢當。”

費倫暗自冷笑一聲,隻道:“這些是陛下宸斷,折大人還是安心待命便是。”

折可求長歎一聲,用極誠摯的語氣向著費倫道:“適才說的那些,不是虛言試探,實在是出於本心。當日降,為了幾個犬子小女落入敵手,陛下說憐子未必不是真豪傑,我聽了淚流不止!家人落於敵手,命懸一線時,那種刀絞般地纏心難受,委實受不得。”

他說到這裏,折彥文等人已是淚流不止,折月秀幾個女孩,更是哭出聲來。

折可求連連搖頭,將他們哭聲止住,又道:“說這些,不是為自己辯解,降官降將辱沒祖宗,說什麽也不管用。要說的,隻是當日再抗王師,實在是私心做祟,總想讓朝廷再看看折家子弟能不能戰,然後我再投降,折家也可以重新立得住,現下想來,又是大罪一樁。事到如今,什麽也不必說了,隻盼陛下治我死罪,而能以血洗脫我的罪孽,讓這幾個孩子重新抬起頭來做人。這樣,我九泉之下能見家聲重振,也死而瞑目了。”

這些話極是真摯,連費倫也聽的動容,折可求卻是一臉從容,顯然是死誌早生,隻等著皇帝正式發落後,便以死謝罪。

趙桓冷眼看到現今,到覺得原本當麵見折可求,然後撫慰一番邀買人心的做法,太過無聊。

眼前這個人,身背罵名,一路嚐盡白眼,其實添犢情深,不是良臣,卻是慈父。

他在心裏歎息,臉上卻並不帶出一絲一毫異狀,費倫偷眼看他,見皇帝別無表示,當下也不敢多說,隻是淡淡的安撫了折可求幾句,便即告辭而出。

他們耽擱了這半響,已經時至傍晚,大雪初停,遠方的天際暮色低垂,暗黃色的雲層厚厚的,低低的仿似壓在人地頭頂,一路行走,路邊行人議論紛紛,都道來日還有大雪。

趙桓悶悶的走了半響,要到宮門處才悶聲道:“老天當真不曉事啊,如此添亂。一場兩場雪也罷了,瑞雪兆豐年。這樣下法,非得凍餓死不少人。江南荊湖糧米轉運不易,嶽飛剛得了潭州,鍾相賊人退往洞庭湖中,那邊也不易。這裏潼關河東耗費了多少資財,朕有心做好多事,卻苦於騰不出手來。”

他仰麵向天,四周沿途的房簷屋頂都是雪白一片,此時此刻,竟是讓他再也不覺得這雪景有什麽美好之處。

皇帝半響不語,說出來的卻是長篇大論的軍國重事,以費倫的身份,卻沒有辦法接口,隻得默然不語。

又過了半響,趙桓方又悶聲道:“這個折可求,死誌已萌,不過不必管他。嗯,他的長子補進班直來,其餘的看著吧,能用就用。”

他吐出一口悶氣,又向著自己的侍衛道:“記著,明日派人傳詔,封折可求為寧國軍節度使,檢校少保!”